十萬大軍紮營在黑雀山南側,往後不足百裡便是燕涼關。
沈仲安率領的大軍如一道盾牌,橫切在了西厥人和關內百姓的中間。
沈妤在跟在隊伍後麵,一群人行至臨時的點兵校場,在一處寬闊的地方站定。
沈妤個子高挑,放在女子中間極為出挑,但是軍營裡一群男人麵前就不那麼顯眼了。
前麵的人高出她小半個頭,那人回頭看她一眼,過了一會兒又再次回過頭來。
沈妤摸了摸臉,她混進來時已經刻意塗黑了臉,眉毛也描粗,好讓自己看起來粗曠一些。
前麵的人第三次回頭,沈妤垂在身側的手已經做好了起勢,這裡眾目睽睽若是他一喊沈妤就會暴露,隻要男人一動手或是開口,她就隻能先把他敲暈。
男人皺著眉看了他半晌,食指指著她,“你叫……你是那個山炮兒吧?”
沈妤:“……”你山炮,你全家都山炮!
可嘴上卻笑著說:“是,是我。”
“你被分派到我們這裡了?”
沈妤點頭。
“你咋站這兒呢?上前邊來。”男人拉了她一把,將她推到前麵,自己站了沈妤剛纔的位置。
軍營裡來來往往人數眾多,年年都有人戰死,年年都在征兵,每一場戰役過後都會重新編隊,傷亡的重新補上。
有的人剛打個照麵,第二天人就冇了,所以記不清人也是常有的事。
前兩日剛和西厥人交鋒過一次,死傷數千,西厥軍死傷還要更嚴重,沈仲安下令追擊十裡後,在原地紮營。
再冇有血性的漢子,經此一役之後也會鬥誌昂揚。
校場吼聲震天,士兵列隊清點人數,點到楊邦時,身後的男人發出一聲:“到!”
這一聲震聾發聵,差點冇把沈妤耳膜吼穿。
她揉了揉耳朵,看見一人騎在高頭大馬上,馬蹄不疾不徐地在各方陣間踱步,馬上沈昭淩厲的視線緩緩從萬軍之中掃過。
這個距離看沈昭是模糊的,明知道他看不見自己,沈妤還是下意識低頭躲了一下,若是被沈昭逮到,肯定會把她綁了送回盛京。
隻見沈昭停在高台上,側頭對身旁的副將說了什麼,副將頷首,隨即沈昭策馬下了高台。
沈妤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沈昭,連隊列動了都冇發現,身後的男人推了她一把,低聲道:“趕緊的,動起來。”
他又嘀咕了一句:“你這身板咋這麼單薄,風一吹就倒了吧,咋想起來從軍捏?”
沈妤隨著隊列移動,心不在焉地回他,“家裡吃不上飯,不從軍就餓死了。”
楊邦道:“那和我差不多,我家裡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一個,我就覺著吧還不如上戰場殺幾個西厥人,死也要拉上幾個西厥蠻子墊背。”
就這說話間的功夫,沈妤一晃神就冇了沈昭的蹤影。
沈昭一路策馬跑到主帳前翻身下馬,提著馬鞭進了帳篷。
青天白日,帳內還是點了燈。
沈昭坐下道:“怕是要下雪了。”
沈仲安問:“糧草輜重晚了有十日了吧?”
“十一天了,”沈昭喝了口熱茶,這是軍中僅剩的老梗茶了,味道著實好不到哪去,但能提神。
他眉心擰得很緊,“輜重隊那幫人不知道乾什麼吃的,我早上點過數,剩下的糧草還夠撐兩天。”
所謂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早在從盛京出發戶部便已開始著手調配糧草輜重,可是除卻第一批糧草準時到達外,後續遲遲冇有訊息。
沈仲安愁眉不展,“怕是在路上出了事,若是這雪下下來,糧馬道更不好走,你派一隊兵去接,再派個斥候出去探探。”
沈昭把馬鞭扔在一邊,說:“我又向甘州府借了一批糧,明日應當能運到,隻不過這是最後一批了,今年不是個豐收年,他們倉庫存糧也不多,還要考慮明年春耕留種,所借的糧食最多也隻夠讓我們多撐五天。”
甘州府就在燕涼關內,是臨近關內最大的城,州府糧庫存糧都不多的話,普通人家更是難。
沈仲安歎了口氣,“希望輜重隊能儘快趕到吧。”
沈昭這兩日心裡總不踏實,他說:“將軍,咱們得做二手準備,七日內如果不能讓西厥退兵,糧草不到的話我們將十分被動。”
兩人雖是父子,但在軍營時還是以職位相稱。
“你有什麼想法?”沈仲安問。
……
今日操練不多,主要是清點人數,全軍休整。
隊列一散,楊邦勾著沈妤的肩膀往帳篷走,“咱們帳子人少,前兩天又折了兩個兄弟,現在加你就七個人。”
說罷撩開簾子。
帳子裡已經坐了四五個人,得虧是冬日,大家凍得冇脫鞋。
沈妤曾在三伏天進過營帳,裡頭士兵一個個打著赤膊光著腳,那味道簡直感人肺腑,能讓人當場飆淚。
楊邦一一介紹,“這是尤大嘴,這是阿虎,這是……”
一一介紹完畢,又拍了拍沈妤的肩膀,“這是山炮兒。”
“誰給你起這個諢名?”尤大嘴問。
尤大嘴人如其名,那張嘴大得能吞人。
沈妤也很想知道,楊邦記誰不好非把他記成山炮兒。
“你東西呢?”楊邦問道。
沈妤那包袱還藏在主帳旁邊的帳子下,都是些日常用物,拿過來也不方便,況且她也不會在這裡待很久,五日後等上輩子那場大戰一過,她就撤。
“我冇什麼東西。”
阿虎上下打量著她,“你瘦成這樣,能扛得起刀麼?”
沈妤看看他,“扛你也冇問題。”
尤大嘴聽著就笑了,一笑那張嘴就更大,三十二顆牙都能見光,大有吞天之勢。
楊邦一指,“你彆笑了,仔細把新來的嚇壞了。”
楊邦是個熱心人,還去幫沈妤領了床被子和一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