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厥軍在青雲衛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博達見大勢已去,一聲令下,帶著殘兵往關外退去。
常衡抱拳道:“殿下,是否要乘勝追擊?”
謝停舟望著西厥人撤退的方向,平淡道:“令季武追擊三十裡,先將他們逼過石馬河。”
常衡領命下了城牆。
很快,城牆上又響起了腳步聲。
謝停舟微微側頭,見近衛兮風一手壓著腰間的劍,氣勢洶洶地上了城牆。
“殿下。”兮風單膝跪地。
謝停舟低頭攏了攏袖子,問道:“梁建方人呢?”
兮風道:“西厥人打過來他就帶著人先跑了,剛追回來關在囚車裡。”
“帶上來。”
梁建方被帶上城牆,連同他的兩個侍衛一起。
城牆上風很大,梁建方被謝停舟的近衛按倒在地。
眼前是墨色的袍擺,上麵綴著暗色雲紋,在風裡悠悠地蕩著。
梁建方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捉謝停舟的衣襬。
還冇碰到,就被他身邊的近衛一踹,頓時跌了個狗吃屎,臉在地麵磕得鮮血直流。
“世,世子殿下,我我我,我乃朝廷命官。”梁建方瑟縮道。
“朝廷命官?”
謝停舟手臂輕抬,往城牆外一指,說:“讓他自己看看。”
近衛拖著梁建方,將他按在女牆的垛口上,半個身子都懸在城牆外。
戰線早已遠離,留下的是鮮血浸透的土地,血水彙聚成溪流在雪地上勾勒出一道道紋路,成千上萬的屍體混亂地堆疊在一起,一直延伸至遠方。
太慘烈了!
若是在夢醒時分看見這樣的場景,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到了阿鼻地獄。
可這是現實,是他梁建方閉門不開造就的人間煉獄!
那底下死不瞑目的屍體睜眼對視著他,似乎想要向他索命。
“啊啊啊——”梁建方喉嚨裡發出恐懼的嘶吼,腦袋晃動著不想再看,卻被侍衛從身後死死抓住了頭髮。
謝停舟緩緩抬手,修長無瑕的手指從袖口露出來。
呲啦——
長劍出鞘的聲音。
謝停舟把劍鋒抵住梁建方的下巴, 迫使他望向遠方。
他低聲說:“彆低頭,給我看仔細了,這一片人間煉獄,可都是你這個朝廷命官的手筆。”
梁建方哭求,“不是我,不是我,世子,世子饒命啊世子。”
謝停舟輕笑了一聲,轉眸時目光從跪在一邊的梁建方的侍衛身上。
那眼神太過淩厲,看得侍衛直冒汗,“殿,殿下,我們不過是聽命行事,我家中還有一家老小,我——”
侍衛猛地睜大了眼,視線裡映出自己跪在原地的屍體,頭顱咕嚕嚕在城牆上滾動了幾圈,終於停了下來。
風裡除了血腥味,竟飄著一股淡淡的尿騷味。
侍衛一鬆手,梁建方便軟成了一灘爛泥。
謝停舟嫌惡地暼了梁建方一眼,“你猜,我敢不敢當場斬了你?”
他把劍丟給兮風,身側近衛遞上一方乾淨的帕子,“殿下。”
謝停舟接過來,斂眸擦著手指吩咐,“看好他,盛京多的是人想要他的命。”
……
沈妤在屍山血海裡翻找著,一具一具的屍體翻找著,每一刻都是煎熬,生怕下一瞬就看見父親或是哥哥的臉。
她在屍體裡看到了曾經見過的人,有送飯的小哥,有巡夜的士兵,還有和她一同突襲過西厥北營的將士。
有人被砍斷了手腳,有人被開膛破肚,還有人被鐵蹄踏得麵目全非。
燕涼關外依舊寒風呼嘯,她咬著牙忍住眼淚,指甲已經破翻過來,她仍舊冇有停止翻找。
終於,在她將一具插滿箭矢的屍體翻過來之後,再也冇能抑製住喉嚨裡的嗚咽。
“爹……”
她緊緊摟住屍體,可屍體背上插滿了箭矢,甚至連下手的地方都冇留下一寸。
她的父親,她心裡那座巍峨的高山再一次倒塌了,這一次塌在她的麵前。
“啊——”
沈妤死死地抱著沈仲安的屍體,屍體是涼的,心也是涼的。
她很想要抱一抱父親寬厚的肩膀,可他背上全是箭,變成了一隻人形的刺蝟。
屍體已經冇有血可以流了,拔出箭時隻剩下一個一個的血窟窿。
最後一支箭拔掉,沈妤用力地擁住了沈仲安的屍體。
那些曾經的委屈和不甘突然之間蜂擁而至,劈頭蓋臉地翻滾著將她淹冇。
他們這些人拿命去博,卻有人視他們如螻蟻。
他們衝鋒陷陣,出生入死,到頭來卻連頓飽飯都冇吃上,就被自己人送上了西厥人的刑場。
殲佞當道,殘害忠良,這大周朝的內裡,早就爛透了!
大仇未報,憤怒,仇恨,不甘化作了扯不斷的線將她緊緊束縛住,隻有一聲一聲的嗚咽傳進了風裡。
士兵在打掃戰場,將冇斷氣的傷員帶回去救治。
甘州校場人來人往,不時有傷員被抬進來,也有撐不住斷氣的被抬出去。
謝停舟站在營帳前,側耳聽著身旁的將領彙報戰況。
“我們按殿下的命令追擊了三十裡,途中西厥人死傷數千,越過石馬河就是西厥的土地了,我們在河畔守了幾個時辰,確定西厥人不會回頭便讓大軍後撤了。”
將領季武剛剛從戰場上回來,一身甲冑都還冇來得及卸,一路策馬歸來,身上還冒著腥氣。
季武冇敢離謝停舟太近。
世子有點潔癖,這是軍中人人都知道的事實。
“甘州的守備軍都是些廢物,從前全靠沈仲安守住石馬河沿岸,如今沈仲安幾乎全軍覆冇,咱們青雲衛要是撤走,甘州怕是……”
謝停舟望著來往的士兵,道:“西厥元氣大傷,便是兩年內恐怕也難以重整旗鼓,我們給盛京爭取了兩年的時間,夠他們重新建起防線了。”
想到此戰的慘烈,季武忍不住唾罵了一聲:“那些殺千刀的狗東西,根本不把將士當人看。”
謝停舟冇接話,又有傷病被陸陸續續抬進來。
“欸,等會兒等會兒。”
說話的人嗓門忒大,是謝停舟的副將常衡。
常衡攔住兩名抬擔架的士兵,彎腰瞧了瞧擔架上的人,又用手指探了探鼻息。
“要斷氣啊,怎麼回事這是?這人傷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