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寶能感受到家裡的彷徨壓抑,但是無法產生共鳴。
她也不知道接下來將要麵對的是什麼。
於她而言,大抵是家裡人帶著她換個地方繼續生活,或者能活,或者能死。
冇什麼所謂。
哪種結果並無差彆。
倘若能死,反而正合她意。
就是這天氣,是真冷啊。
冇了遮擋風雪的屋子,冇了取暖的火盆,即便穿著新襖子,被大人抱在懷裡,甜寶依舊被凍得小臉發僵,瑟瑟發抖。
蘇大蘇二去衙門領了流籍,一大家子帶著簡單行囊,把蘇老漢跟甜寶、三個小崽子一併放到木車上,沉默啟程。
蘇老婦是家裡看起來最快冷靜接受現實的一個,饒是如此,扭頭看著漸離漸遠的曾經的家,依舊忍不住潸然淚下。
蘇老漢抱著甜寶坐在木車上,也呆呆望著家的方向,整個人仿似又蒼老了十歲。
“爹,娘,衙門那邊不派人親自押送,我們要自己在規定期限內趕到雍州,否則要受罰。”蘇大悶聲道。
蘇老婦點點頭,啞聲,“走吧。”
雍州離大槐村千裡之遙,撇開路途險阻不談,順利的話他們也需走上兩個月。
官家給的期限是開春三月前趕到,他們的時間並不充裕。
沿著家門口泥濘小路一路走到村口,一大家子在看到候在那裡的人群時怔了怔。
是大槐村村長並數十個村民。
“蘇老弟,妹子。”村長姓郭,年紀比蘇老漢還有虛長幾歲,他行道木車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子塞到蘇老漢手裡,“村裡以前從冇出過這麼大的事,村裡人話趕話說的那些你們彆放在心上,大家其實並無惡意。你們這一去,以後想到再見麵怕是難了,這是村裡人一點小心意,希望你們……一路平安。”
“郭老哥,這不成!你把東西拿回去!”蘇老漢觸到布袋子,就掂出裡麵裝的是銀錢,慌忙想要退回去,被村長按住手。
“這種時候就彆推辭了,雍州遠得很,你們路上要用錢的地方少不了,就讓我們儘儘心意吧,啊?”老村長嗓音漸漸哽咽,紅了眼眶。
這時在後方躊躇的村民們也開始接二連三走上來,有悶聲不吭的,也有三兩字黯然道彆的,各人手上都拎著東西往木車上放,很快把本就不大的木車塞得滿滿噹噹。
有還熱乎的饅頭,鹹菜缸子,用油紙包好的烙餅,有曬乾的山珍野味,有剛納好的鞋,以及特地整理出來的乾淨的衣物等等……
就連前頭剛跟蘇老婦大吵了一場的碎嘴婦人都來了,往蘇老婦手裡塞了一包菜乾,紅著眼吭哧,“家裡窮得叮噹響,我把家翻了個遍,能用得上不易壞的也隻有入冬後曬的一點菜乾,你帶上。……我說過的那些渾話,你就當是個屁,彆往心上去。不是我說你,你也是個脾氣硬嘴巴不饒人的,跟我吵就算了,去了那邊可得改改,碰上硬茬子低個頭不吃虧。”
蘇老婦嗓子發堵,凝淚一笑,“好。”
所有恩怨罅隙,於此刻冰釋前嫌。
簡單送彆過後,一家繼續啟程,掩在皚皚白雪下的大槐村落在身後,漸漸看不到。
“爹,娘,以後我們還能回來嗎?”蘇安跟兩個弟弟扒在木車後沿,望著大槐村方向哭得稀裡嘩啦。
“會的,還會回來的。”
話雖如此,大人們心裡都知道,這也僅僅是安慰孩子的善意謊言。
這輩子他們都回不來了。
……
大槐村隸屬禹州寧水鎮。
鎮北外五裡坡是去往雍州必經之路。
劉月蘭跟何大香孃家人都等在這裡,前來送行。
跟親人相見冇想到是這種情形,兩個年輕婦人痛哭失聲。
“大槐村來人通知,我們才知道發生這麼大的事。擔心趕往大槐村會跟你們錯過,我們就提前來這裡等著,正好撞上劉家兄弟也等在這兒了。”何家來的是何父何母兩口子,皆哭得眼睛紅腫。
何母帶了個大包裹,往已經滿滿噹噹的木車上堆,“家裡冇什麼好東西,就是一袋子木薯粉,好歹能吃,親家你們彆見怪……大香、大香這死丫頭性子大大咧咧憨得很,我知道你們對她都好,以後、還要拜托你們繼續擔待了……”
幾句話,何母哽咽得幾乎說不完整。
何大香看著獵獵寒風中,穿一身滿是補丁的單薄短打,身形佝僂的爹孃,哭得說不出話。
蘇老婦上前,把何大香攬進懷裡,顫聲道,“親家公親家母你們放心,不管大香還是月蘭,嫁進我家的媳婦兒,我都當親女兒看待。也彆說什麼見怪不見怪的外道話,咱家現在這境況,你們還能有心前來送行,老婦已經很感激了。是我蘇家連累了大香跟月蘭。”
“娘,彆這麼說,我嫁進蘇家就冇後悔過!”何大香抹淚,劉月蘭也上前,道,“既是一家人,便冇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去了邊地,咱一樣能過得好好的!”
劉家來的是劉月蘭大哥二哥。
看出自家妹子是要跟蘇家同進退了,兩人把原本想說的話壓了下去。
兩人也帶了東西過來,半袋子自己燒製的碳,算得是精貴東西了。
臨彆前,劉家老大又往劉月蘭手裡悄悄塞了幾十個銅板,“這是我跟老二打短工攢下的,你嫂子不知道,你拿著應急用。爹孃身子不好我冇讓他們來,原本是想帶你回家,也算是條退路,但是你既有主意,定不會聽我們勸……去吧,家裡不用操心,我跟老二會照顧好爹孃。”
末了,兄弟倆還特地湊到木車前,看了眼還未謀過麵的外甥女。
甜寶也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們。
親人分彆的痛,甜寶不懂,但是她胸口有點悶。
她好像不太喜歡看阿爺阿奶還有爹孃他們哭。
木車再次騎行,車軲轆軋過雪地發出嘎吱嘎吱聲響。
站在原地目送的人,逐漸變成小黑點,最後消失於茫茫天地間。
空氣持續沉悶。
甜寶在繈褓裡轉了轉小腦袋,皺眉片刻後,小手微動。
熟悉的咚咚物體落地聲,讓悶頭前行的蘇家大人們集體僵了下。
眾人緩緩低頭。
果然,腳邊雪地上,眼熟的漂亮的梨子果又在滾動。
“……”
這個場景,莫名打破了眾人的低迷。
“甜寶,小祖宗誒!彆頑皮!”
“……娘,這像不像小祖宗在哄我們高興?”
“這是能玩的嗎?瞎胡鬨!快撿東西!”
一陣雞飛狗跳,從中午開始就層層壓在蘇家人頭上的壓抑短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