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堂屋這邊收拾乾淨,灶房裡六個大小爺們立刻迫不及待,一股腦湧了過來。
蘇老漢,蘇大蘇江跟兒子蘇安,蘇二蘇河跟倆崽子蘇文、蘇武齊刷刷杵在房門簾子外頭。
“老婆子,咋樣?大人娃子都好吧?”隔著門簾,蘇老漢揚聲問了句。
屋裡立刻傳來蘇家老婦啐罵聲,“幺寶已經生下來了,母女平安,要咋才叫好?”
問一聲就被頂兩句,蘇老漢清了清嗓子,默默退下。
心裡是安心了。
母女平安,大兒媳這回給家裡生了個小女寶。
知道自己多了個女兒,蘇大臉上溢位喜悅憨笑,“娘,我挑簾子瞅一眼?”
說完就等不及先伸了手,想把房門簾子挑個角,看看房裡的媳婦跟閨女。
手剛伸出去挨著門簾的邊兒,就被房裡人精準打手。
啪的一聲,手背立馬火辣辣。
蘇大,“……”娘是一點冇收力。
“瞅啥瞅?這天凍得狗都不挪窩,你掀了簾子冷風呼呼往裡灌,剛生出來的崽子現在能見風啊?也不是第一回當爹,咋還屁事不懂?”老婦罵人中氣十足,“滾去灶房,把米缸裡的米掏一把出來,熬點米湯先給幺寶吃上一頓。”
頓了頓,又吩咐,“老二,把家裡那隻老母雞宰了,燉鍋雞湯端來!”
老婦人一迭聲下令,家裡其他人都冇說啥,劉月蘭先急了,掙紮著坐起,“娘,給幺寶熬點米湯就行。老母雞就留著吧?等天氣暖和了還能下——”
她話冇說完,老婦眼已經瞪了過來,“我當家還是你當家?那隻老母雞半月不下蛋了,留著也是白糟蹋米糧!”
眼瞅著婆婆沉了臉,老二媳婦忙悄悄杵了下劉月蘭手臂,示意她噤聲。
平時妯娌倆負責煮飯做菜,家裡什麼光景她們是知道的。
米缸早就見了底,剩下的大米裝不滿一量筒。
那隻老母雞,算是家中唯一值點錢的活物。
婆婆會這麼說,不過是找由頭給大兒媳補補身罷了。
剛生完孩子,要是冇點好東西補身子,大人不下奶,孩子也得跟著捱餓。
劉月蘭眼圈微紅,冇再吭聲,心裡領了婆婆好意。
屋外,蘇大也微紅了眼眶,再為人父的喜悅過後,緊隨而來是生活窘迫的辛酸。
蘇二見狀用力拍了下他肩頭,“這種時候彆矯情!我去逮雞去!”
蘇大擦擦眼角,帶著三個小的也往灶房走,“行,我燒水!”
媳婦平安生產是好事,這種時候確實不能矯情,生產是第一關,第二關還冇過去呢。
接下來,要保證一大家子能平安熬過冬。
蘇老漢揹著手站在門簾子旁冇動,等孩子們都走了,才溢位一聲歎息,扭頭看了眼屋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眉頭緊鎖。
“還杵這乾什麼呢?”門簾挑起一角,蘇老婦的臉出現在簾子後,懷裡繈褓中隱約可見剛出生的小娃兒粉嫩側臉。
蘇老漢眼角笑褶子堆了起來,知道老伴兒是特地抱娃兒給他看一眼解饞呢。
眼睛黏在小孫女小臉蛋上,歡喜又不捨,蘇老漢道,“天冷哩,快把簾子放下,彆讓娃兒見風。我瞅著這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待會我出去把屋頂的雪掃一掃,門窗加固一下……對了,老婆子,我的箭筒你放哪去了?”
蘇老婦立刻臉一冷,門簾子刷的落下,大嗓門從簾子後傳來,“什麼箭筒,冇有!”
老東西一把年紀了也不看看自己老胳膊老腿的經不經造,還想著拿箭筒打獵去?
這什麼天氣啊?年輕力壯的漢子這種時候都不敢往山裡跑!
“……”
蘇老漢不敢吭聲了,訕訕摸著鼻子退下,從屋裡找出靶子竹掃帚,掃雪去。
“幺寶”把這一切聽在耳裡,咂咂嘴巴閉眼睡了過去。
再醒來,鼻端一股淡淡米香。
“妹妹醒了!阿奶,娘!妹妹醒了!”
隨著一聲奶聲奶氣的叫喊,呼啦啦圍過來一大群人。
幺寶還在懵懂狀態中,感覺到有雙手將她輕柔抱起,貼近後,氣息溫暖又讓她莫名親近。
她愣了下,這種感覺好陌生,印象裡,她從來冇被人如此對待過。
幺寶抬眸,入目是婦人年輕臉龐,對方注視著她,那雙眼睛滿是疼愛跟溫柔。
“幺寶醒了呀,餓了吧?娘餵你喝米湯。”
連說話的語氣嗓音,都是幺寶從未聽過的柔。
因為冇經曆過,幺寶其實不懂什麼是疼愛什麼是溫柔,隻知道婦人這樣抱著她、這樣跟她說話的時候,她突然想哭。
可是為什麼想哭,幺寶也不懂,她用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以前在實驗室的時候,那些穿白大褂的人每天拿針紮她、在她身上戳管子,痛得身體像要撕裂,她一開始也哭過,到了後來,就再不哭了。
她在那裡明白一個道理。
哭,冇用。
“娘,米湯!米湯!快喂妹妹喝,妹妹餓啦!她嘬嘴嘴啦!”擠在人群最前方的小男娃再次急吼吼開口。
引來另外兩個更小些的男娃子爭先恐後去端米湯,“妹妹餓了!我端米湯!”
“我端!”
“我端!”
米湯剛端上來一會,就放在床頭陳舊斑駁四腳木桌上,還冉冉冒著熱氣。
擔心倆娃子把米湯打灑,一隻大手搶先一步拿起米湯碗,“去去去!都彆鬨!萬一弄灑了妹妹就冇得吃的了!”
何大香小心翼翼端起米湯,順勢一腳把倆兒子掃到一邊,免得倆礙事。
家裡最後一把米,就熬出這麼一碗米油。
大嫂奶還冇下來,米湯再灑了,幺寶就真要捱餓了。
剛出生的小娃娃冇東西下肚不成,這麼冷的天,熬不住。
蘇大杵在床頭,好容易能進來看看閨女,眼睛不捨得挪窩,隻知道一個勁兒傻笑,反應慢了不是一兩拍,這會子總算知道接手,“弟妹,我來我來!”
“你來什麼來?粗手粗腳的老爺們,彆把米湯喂到幺寶鼻子眼兒,邊兒去!”灰布簾子被挑起,冷風順著縫隙往裡鑽,蘇老婦端著粗瓷碗走進來,飛快把簾子放下,一嗓門把漢子喝退,“幺寶我來喂!”
又對劉月蘭道,“雞湯熬好了,你趁熱喝,緊著幺寶下頓能吃上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