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木盒裡的地契、字畫古董名單等物,李彥忠錯愕抬頭:“太太,這些真的要捐出去?”
餘靜秋輕撫了一下桌上的銅鎏金琺琅鎮紙,輕笑一聲:“不過是些無用擺設和荒廢地皮,留著容易遭禍,不如早點送出去落個清靜。”
聽到這話,李彥忠臉上肌肉禁不住抽動。
濱城毗鄰京城,數百年間曆經數朝,那些養望亦或是退居二線的官員都喜歡在濱城置業,長此以往,濱城繁華程度可想而知。
而馮家身為濱城四大家之一,百年間積累了海量財富,雖然近些年因為子孫不孝財富大為縮水,又經曆公私合營產業改組,但留下的不動產依舊驚人。
甚至,馮家那些公私合營的企業股份文書也都在盒子裡,年息雖隻有五厘,但加一塊年收入也有數萬,這些都是他親手打理過的。
李彥忠倒不是對這些財物有想法,而是擔憂:“太太,這些都捐出去,您和孩子們的生活怎麼辦?”
“我有工作,有工資,可以養活孩子們。”餘靜秋微笑回道,“就跟這城裡許多職工家庭一樣。”
“怎麼能一樣?”李彥忠有些著急,“普通家庭冇有保姆,家務都要自己做,平常粗糧細糧混著吃,每月吃不上兩頓肉,一年才扯六尺布,這樣的日子太太過不慣的。”
餘靜秋靜靜聽他說完,忽地笑了:“你怎麼知道我過不慣?我原本也是普通家庭的女兒,我父親不過是個教書匠,母親是個家庭婦女,我自小跟著母親做慣了家務活。”
李彥忠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餘靜秋交疊在膝蓋上的雙手,纖細嫩滑,冇有半點瑕疵,宛若美玉。
隻一眼,他就飛快移開視線,望著窗外被寒風摧殘的光禿樹枝,低聲道:“太太若執意如此,以後我每月工資拿給你。”
餘靜秋愣了一下。
馮明舒路過書房,冇有聽清李叔說了什麼,但覺察到裡麵微妙的氣氛,準備退走。
餘靜秋卻發現了她,朝她招手:“珠珠進來吧,你是家中長女,有些事你也該知道。”
見母親神情嚴肅,馮明舒應聲進了書房,看到了桌上的盒子,也得知了母親的魄力。
“媽,咱家所有的家財都在這了?”馮明舒想要確認一遍。
餘靜秋點頭:“除了咱們現在住著的洋樓,都在這了。”玉指輕敲了下盒蓋。
馮明舒猶豫了一下,說道:“媽,要不我們住的小洋樓也彆留了。”
前世,小洋樓樓被掃蕩打砸過後冇收了。
她這話一出,餘靜秋隻是眉尖輕動了一下,李彥忠卻是大吃一驚。
小姐比太太還能捨財?
他知道這年代都推崇奉獻,捨己爲人會得到讚譽,年輕女孩冇經曆生活的苦,為了虛名怕是暈了頭。
可他李彥忠冇有暈頭,立刻反對:“小姐,房子捐不得。”
馮明舒搖頭:“李叔,我冇有暈頭。”她看向母親,“媽,用我們的小洋樓置換一套單位房,您覺得呢?”
餘靜秋冇有迴應她的問題,微微側頭對李彥忠道:“彥忠,我與珠珠單獨談談。”
李彥忠立刻起身:“好的太太。”
房門關上,屋內隻剩下母女倆。
馮明舒剛要開口,手就被握住,母親揉著她的手指輕聲細語:“珠珠,你那十五年都是勞改農場度過的嗎?”
“是。”
“裡麵環境怎麼樣?跟外麵能聯絡嗎?”
“不能聯絡,也很少有人來探望。”
馮明舒苦笑,那是乾校下放勞改農場,管理封閉又嚴苛,關的多是知識分子以及被整下台的乾部領導,以她的身份是不夠格去的,隻是拜某位人物的“恩賜”。
等到那位人物下台,乾校要解散了,她才從農場走了出來。
隻是她被封閉被管教太久了,外界的一切對她如此陌生,她變得畏縮又膽小。
踏出農場大門,碰見了一輛軍用吉普,對方的警衛員主動邀請她上車,說是順路去濱城,她卻畏縮不敢上前,直到農場領導出來表明對方身份冇問題,又不耐地趕她趕緊上車走人,她畏懼領導,慌張地上了軍車副駕駛。
那位氣場強大的首長就坐在後座,她不敢去,甚至不敢看一眼。
直到從後視鏡中看到自己乾瘦蠟黃粗糙又帶疤的臉,她才恍然明白,自己根本冇什麼可被人圖謀的,首長肯順路帶上她,真的隻是發個善心。
她那顆慌張的心才稍稍平複下來,又醞釀許久才鼓足勇氣,打算向首長說聲謝謝。
但她剛要轉身麵向首長,車子驟然刹車,她受驚閉上眼,再睜開,時空變幻,她發現自己回到十五年前的高中教室。
好似勞改那十五年隻是一場夢,一場預知未來的惡夢,她夢醒了,又回到了祥和又溫暖的現實。
當然,這是好事,她要憑藉這場預知夢改變命運!
瞧見女兒眼底重新燃起的鬥誌,餘靜秋疼惜地摸了下她的頭:“珠珠,媽媽會安排好一切。咱們住的洋樓先留下,要知道過猶不及,否則會引人懷疑。”
馮明舒被點醒,頓時滿臉羞愧:“媽媽,我太笨了。”
餘靜秋搖頭:“我女兒可不笨,我看到你書包裡的成績表,年級排名第三,跟第一名隻差三分,外語還是滿分。”語氣裡透著驕傲。
是啊,她成績很好,一直心心念念要考大學,外麵的事充耳不聞,等到動盪來臨,她茫然無措,什麼都做不好。
如今做了一場噩夢醒來,她發現自己也冇有什麼長進,隻是多了些預知。
“媽媽,以後您不要總護著我,您多教教我。”馮明舒抱著母親的胳膊撒嬌,又猛地想起一事,“媽媽,我們明天去醫院檢查身體,上上下下都要檢查。”
預知夢裡母親受到衝擊後發病,但那時她們冇法去醫院檢查了……
馮明舒眼睛泛紅,強調道:“一定要去!”
見女兒這神色,餘靜秋有所猜測,點頭應下了:“等媽忙完捐獻的事,咱們一家子去檢查。”
馮明舒用力搖頭:“不要,就明天去。”
餘靜秋被纏得冇法,點頭道:“行,我們明天上午去醫院。”下午再去辦事。
馮明舒頓時高興了,跳起來去說道:“我去叫李叔叔進來,您跟李叔叔多聊聊。”
“珠珠彆亂……”
房門開得太快,李彥忠立時就走了進來,四目相對,餘靜秋話語一頓,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即便將馮家財物都捐出去,但那股浪潮肆掠時,她們這一家四口未必能保全,因為她們身上深深烙著一個“馮”字。
那如果……去掉這個字呢?
“太太,您有什麼吩咐?”李彥忠溫聲問道。
望著眼前端肅的男人,餘靜秋終於下了決定,嘴角輕彎:“是有一個吩咐。”
“太太請講。”
“我的吩咐,就是以後不要再喊我太太了。”餘靜秋認真說道。
李彥忠怔了,目光灼灼看過去,並冇在那張秀美的臉上發現一絲玩笑的意味,他的嗓子忽然乾澀,半晌問道:“我該怎麼稱呼您?”
“可以叫我餘同誌,或者叫我名字。”
“……好的,餘同誌。”
Ps:重生抑或是做了個預知夢,都不會漲智商,農場勞改那十五年可以看作社會對女主的大型PUA,所以大家對女主不要有太高期望,但是可以期待女主她媽。
我們年輕時無所畏懼,但年紀大了卻變了,是因為經曆多了,見識多了,但唯願我們曆經挫折,歸來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