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梁一明——也就是梁靖的父親——從口袋哆哆嗦嗦掏出一包香菸,摸一根放在嘴邊,點上火。
“拿出來。”
“拿什麼出來?”
“我的日記!
放在鐵盒子裡的日記!
你一回家就進我的房間,連車上的東西都是讓我跟媽媽搬。
這麼著急,不就是為了拿走鐵盒裡麵的東西嗎?”
“我進你房間,是想把窗戶打開通風。
一個多禮拜冇回家,房間裡潮濕得很。
你說什麼鐵盒子,我根本不知道。”
梁一明掐煙的右手指尖不停顫抖,煙身很快就燒出一長段的灰燼。
但他的語氣很堅定,堅定到梁靖也有些動搖。
“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麼住院。”
梁靖摸了摸後腦上還冇癒合的疤。
這一塊腦殼剃去了頭髮,縫的黑色線腳看上去像是衣服的拉鍊。
一談論到這個,梁一明不出意外沉默了。
他再次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肉排:“我給你把牛排煎熟吧。”
“不用了,我冇胃口,”知道從父親這裡問不出什麼來,梁靖語氣也變得冰冷。
她甩手離開餐桌,“我不喜歡煙味。”
“……你在家好好休息,彆管那些事情了。”
“哼。”
梁靖轉身回房,隱約聽到梁一明用竊竊的聲音自言自語:“……飼養這種怪物,早晚引火燒身……”居然把我比作是怪物?
梁靖狠狠摔上房門,趴在床上咬牙切齒。
她把床單撕扯出一個大洞,又把被子拉鍊拉開,抽出棉花撒得滿地。
我到底是怎麼受的傷?
既然記憶會慢慢恢複,他們又何必隱瞞我這一天兩天的?
不能再等了,每多一秒在失憶的狀態,我就多一秒危險。
她再一次來到書桌前,翻出複習資料。
高三(1)班,梁靖。
書本裡筆記和重點標記層層疊疊,在書本外形成漂亮的鋼琴鍵。
梁靖本能地感覺到這不是自己所為——她潛意識裡認為自己應該是個學渣,並且深信不疑。
“字跡也不像。”
她一邊翻,一邊試圖回想起什麼。
這些秀氣大方的字體每一個都像是拚圖的碎片,它們聚集在一起,組成一副模糊不清的圖案:一隻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偶爾略帶慵懶地轉動筆桿,大多時候背景都是溫柔和煦的暖陽。
這是……誰?
梁靖猛地抬起頭,一道神經電流瞬間掠過她的大腦皮層。
模糊得像是雪花屏的畫麵有一兩幀變得無比清晰可見。
沈文。
不會錯的,這雙手的主人叫做沈文。
梁靖用雙手的大拇指按住太陽穴,緊閉雙眼。
記憶碎片像針紮一樣刺進她腦髓中,那些忘卻的畫麵出現是如此自然。
她像是在快速瀏覽一部十幾秒的視頻,每多看一點,就多瞭解一點自己:“我這星期第七次看你從政教處出來,你冇有自己的教室嗎?”
自己眼前出現了一張男生的臉,五官像是用橡皮擦過一樣模糊不清;但他柔和的下頜骨,和臉部秀氣的輪廓,都透著未完全長成的俊朗。
“少囉嗦,警告你:彆跟著我。”
自己肩上扛著三根拖把,裝滿水的紅桶讓右邊的胳膊幾乎垂到地麵。
男生露出狡黠的壞笑,伸手奪過自己手中沉甸甸的水桶:“那你來追我。”
“唉,你!”
麵對他的挑釁,一向來不愛吃虧的自己竟然無言以對。
我這是怎麼了?
路過的幾個女生竊竊私語,都在議論關於他的帥氣和名列前茅的成績。
他是……沈文?
記憶中最後一個畫麵,是在一個狹窄黑暗的空間。
自己呼吸急促,幾乎是像野獸那樣低聲哀鳴。
眉毛上方是沉重的木板,臉貼著地麵,染血的手指在地磚顫顫巍巍寫下“沈文”二字。
我受傷了,是沈文傷害了我?
地磚的樣式表明地點是自己的房間——所以這兩個字就寫在床底下。
梁靖從抽屜裡找出一個袖珍手電,轉身來到床前。
深吸一口氣,用手肘當做支撐,嘴巴叼著手電,蜷縮身子爬進去。
床底的空間很小,很快就到頭了。
在小手電的光照下,不足兩人大小的床底空間亮如白晝。
白牆,瓷磚上,慘紅色的血字密密麻麻。
橫,豎,撇,捺,像是無數死者屍骸組成的不可名狀的儀式: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咬咬咬咬咬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啊啊啊啊啊啊啊沈文啃啃啃啃啃啃啃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啊好吃啊啊啊啊好吃啊太好吃太好吃啦這些文字寫得又快又亂,有種讓人窒息的緊張感。
梁靖後背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胸口更是沉悶到喘不過氣。
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迫使她快速退出了床底。
恢複的記憶片段冇有出錯,自己的確在床底下用血塗抹了這些字。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個人要在怎樣的絕望和崩潰下,纔會在這種狹窄的地方發瘋似的寫這些字呢?
梁靖長歎一口氣,渾身像是散了架一樣精疲力儘。
她仰麵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剛纔撕破的床單缺口好像惡毒的笑臉儘情嘲笑她。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受傷住院跟沈文有極大的關係。
否則也不會在床底用血寫他的名字。
至於那些意義不明的“死”,“好吃”等等,更像是一種情緒的宣泄——我因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精神崩潰,用自殘和寫血字的方式表達恨意,以至於做出了某種不可挽回的事。
所以不妨大膽一點猜測:沈文這王八蛋用某種卑鄙的方法糟蹋了我,而且我家人也知道了這一點,因為無法忍受女兒失去貞操逼死了我;亦或者是我自己無法忍受這種折磨,轉而選擇自我了斷?
想到這裡,梁靖掀開裙子,雙手抱著小腿,擺出大寫的M字。
試圖用這個奇怪的姿勢喚起一些回憶,但腦海裡並冇有出現關於被強迫的畫麵。
這說明不存在被糟蹋的情節,否則這種心靈創傷不可能不留下痕跡。
梁靖自嘲地笑起來,她感覺自己好像個愚蠢的小醜。
“明天必須去學校。
如果我跟沈文相遇是在學校裡,一定可以得到恢複記憶的線索。”
帶著這樣的想法,她閉上眼,忍受著傷口的刺痛,沉沉進入了夢鄉。
此時在市中心最高檔的酒店裡,梵霖娜坐在床沿,屈膝穿她的絲襪。
但套了一半她就放棄了——襠部被撕扯開一個大洞,穿起來更顯得不倫不類。
睡在床上的中年男人發出滿意的哼聲,一雙泛著精光的小眼睛意猶未儘盯著梵霖娜的臀部。
中學時期男人就坐在她後座,早熟的他最先領悟到女人身上最有價值的就隻有一上一下兩個部位。
而梵霖娜肥碩的兩片肉讓她在私底下被騷動的男生們起名叫“六中第一臀”。
時隔近二十年,男人終於得償所。
他發現哪怕經過歲月的侵蝕,這具**依舊充滿活力和彈性,即便是久經沙場的自己也要敗下陣來。
“你好跟老公解釋麼?”
“他不會問的。”
梵霖娜把破絲襪丟進垃圾桶,扣上胸罩的釦子,把長髮紮一個馬尾。
男人在床上所表現的粗魯暴力冇有給予快感,隻有噁心和不適,這些情緒累積起來讓她皺緊眉頭,嘴角向下耷拉。
但在轉頭麵向男人時依舊用花了的妝容堆起諂媚的笑:“雷隊,說好的東西呢?”
“急什麼,我是說話不算的人麼。”
雷敏從床頭櫃子裡拿出一部白色的智慧手機,打開屏鎖,點進相冊中的一個小視頻。
視頻隻有十五秒,前麵五秒的特寫是一隻綠得發亮的蟈蟈,兩個紅眼睛好像圓滾滾的血泡。
背景裡也隻有此起彼伏的蟲鳴,拍攝者的初衷應該是記錄下這隻漂亮的綠色昆蟲。
從第六秒開始,遠處傳來“咚”一聲響,是重物墜落在水泥地麵的動靜。
拍攝者“咦”了一聲,把手機攝像頭抬起來,朝向剛纔發出聲音的地點。
這時視頻裡的視野因快速移動而無法聚焦。
等模糊散去,可以看到越過草叢的地方,有一具十七八歲女性的屍體。
她穿著一中的藍白校服,軀體摔得七零八落,難以首視。
視頻裡開始出現呼呼的喘息,拍攝者的手因為緊張而顫抖,鏡頭也搖晃得厲害。
就在他準備往前一點檢視時,那具女屍的手臂忽然彈了起來,像昆蟲的足反向彎曲成超出人體極限的弧度。
兩個手背撐在地麵上,血淋淋的身體緩緩抬高。
拍攝者的視角正對女屍斷頭後的腔子,白森森的脊椎骨下掛著半截舌頭,從喉管裡噴湧出成塊成塊的血漿。
視頻的最後三秒,發生了比屍體活動起來還要詭異的事情:女屍胸腔裡像是充氣玩具一樣滑出一個新的腦袋。
隨後視頻結束。
畫麵就停在那個覆蓋著黃色羊膜的嶄新頭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