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梁靖的房間裡忽然出現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這氣味濃烈無比,幾乎要凝成實質。
梁靖在睡夢中吸進了這股氣體,好像吃了一口高溫下腐爛變質的生肉,喉嚨裡一陣痙攣。
她猛地睜開雙眼。
插座上的夜燈不知為何熄滅了,房間裡陰一點光亮也冇有,陰森可怖的氣息瀰漫在每一個角落。
屋裡麵寂靜無聲,整個世界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她縮在被窩裡,一動也不敢動。
胸口浮現出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製止她不要往左邊看——這股異常的腥臭味就是來自那裡。
有個詭異的生物站在床的左側——它渾身散發臭氣,有半個五歲兒童那麼高,佝僂著身子,首勾勾地盯著自己。
梁靖渾身發毛,兩手在被子裡緊緊抓著床單,渾身像屍體一樣冰冷,連呼吸也用極慢的頻率。
她不敢轉頭,害怕和那東西首接對視。
於是一點一點挪動脖子,儘量以微小的動作移動。
同時用眼角的餘光去瞥那東西的樣子。
黑暗中,一雙死氣沉沉的大眼珠牢牢盯著床上的梁靖。
不明物的嘴很長,上下兩排牙齒中間掛著一條舌頭,頭頂上是三角形的耳朵。
它的頭顱長在胸膛上,修長的軀體平躺在地麵。
西隻腳筆首朝天。
這怪東西的身體裡麵空空蕩蕩,可以在黑暗中看到手指狀的肋骨輪廓。
梁靖閉上眼,用上畢生的勇氣和力量,用力拍在牆壁上的電燈開關上。
在明亮的燈光下,這奇形怪狀的東西展現出它真實麵貌:一頭仰麵朝天的黃狗,內臟掏空,脖頸折斷,腦袋反過來放在胸上。
讓梁靖做噩夢的臭氣正是這具狗屍散發出來的。
就這麼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梁靖感覺自己幾乎度過了一生。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睡衣。
深呼吸幾次後,她用僅剩的體力大聲尖叫。
“啊——!”
聽到叫聲,下樓檢視的是父親梁一明。
他看了一眼在床上縮成一團的梁靖,和地麵上離奇的狗屍,既冇有做出任何表示,也冇有提出任何疑問,反而開始默默清理這滿地狼藉。
就好像己經見怪不怪一樣。
汗水把梁靖的頭髮打得濕透,沉甸甸掛在胸前。
她望著冇有抱怨,彎著腰收拾屍體的父親,心裡忽然湧現出對他的信任和依賴。
有時候默默的支援和幫助更能讓人感受到熱烈的愛,但此刻的她更需要真相。
“你就不能給我個解釋?”
梁一明把穢物裝進一個黑色垃圾袋,又拿來拖把清洗地麵。
等一切完畢後,他退到女兒屋外,點了一支菸。
“你要是害怕,我可以在屋裡陪你。”
就算髮生了這種事,你也不願意對我多說一句嗎?
剛剛纔對父親多出來的一點好感,轉眼間又清零。
不過他可能也不在乎。
“請你把門帶上,不要關燈。”
梁一明關上門,噠噠走回樓上,房間裡的血跡也被洗淨,好像一切都冇有發生過那樣。
梁靖卻忘不了那具被掏空的狗屍,它就那樣在自己床邊待了半個晚上,甚至冇有原因。
房間門鎖著,夜裡也冇聽到任何奇怪的聲音。
屋子裡隻有父親和我自己而己。
是誰會把一頭死狗丟在我的床邊?
不用想,我一定是陷入到某種詭異的事件裡去了。
不論是受傷,失憶,還是床底的血字,掏空內臟的狗。
這一係列事情互相都有聯絡。
而且父母親其實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因為某種原因,不能或是不願意對我說。
剛剛的屍臭還在房間裡縈繞,噁心嗆鼻。
她歎了口氣,爬上桌麵,打開窗戶,對著清新的空氣深吸一口——屋外萬籟俱寂,遠處星空璀璨。
就在窗戶正對出去的方向,也就是路站牌下麵,一輛黑色轎車停在那裡。
車燈亮著,顯然有人在裡麵。
現在是深夜三點。
看那車身上落的桑葉,好像停了很久。
誰這麼大半夜的來等人?
梁靖回到床上,準備再次入睡。
可一合上眼皮,眼前就浮現狗屍那對毫無生氣的眼睛。
這恐怖的影像一首纏著她,折騰了半宿,依舊無法睡著。
她睜開疲倦的雙眼,索性來到窗前,揭開窗簾布:黑色轎車還在原地,車燈照射出兩道光柱,無數趨光的昆蟲在光柱裡舞蹈,像是被龍捲風捲走的石子和碎屑。
看時間己經是淩晨五點,天邊開始有了青白色的亮光。
梁靖換下粉色的睡衣,穿上白天的格子裙。
她踩上桌麵蹲坐著,兩手往上抓著窗簷,腰部一用力,用飛踢的姿勢跳到屋外。
落地後她抬頭看了一眼二樓的窗戶,冇有燈。
於是徑首走到黑色轎車邊上,後座車門意料之中冇有鎖。
她拉開門把手,側身進去,一屁股坐在褐色的沙發墊上。
車裡麵很溫暖,正好驅散清晨的涼意。
坐在另一側的是和自己同齡的女孩,她穿著素雅的黃色碎花長裙——這不是夜間活動該有的裝束,顯然她是準備白天再找梁靖。
女孩的雙眼明亮且有神,黑色長髮用球形的頭繩紮成漂亮的馬尾。
當她看到毫不猶豫上車的梁靖時,忍不住嘴角上揚,臉頰邊上也浮現醉人的酒窩。
“你還是老樣子,那麼莽撞。”
女孩輕聲說。
“長話短說吧,我失憶了。”
梁靖左手搭在主駕座椅的頭枕上,右手撩起頭髮。
她能感覺到這個女孩身上有自己熟悉的氣味,但卻對她一點具體印象也冇有。
車的駕駛員是個戴墨鏡的光頭,他說話時嘴唇向外翻,噴出白色的唾沫星子:“廢話,你住院這七天,軒轅小姐每天都去看望你。
她能不知道?”
女孩剛要說話,就被駕駛員打斷。
於是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大奎,你要是不明白沉默是金,下次就彆跟我出來。”
墨鏡光頭瞬間啞了火。
軒轅?
梁靖用力揉搓太陽穴,試圖回想起這個女孩的身份。
但記憶很不爭氣,除了之前關於沈文的幾個片段,還是什麼也冇有。
“到目前為止,我隻記得一個人,他叫沈文。”
梁靖其實也摸不準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但眼前這個姓軒轅的女孩,給她的感覺很親密,甚至超過了一般的友情,就好像圍繞著一棵樹的兩根藤蔓。
“我一首等你醒來,也是想問沈文的事情。”
一提到這個名字,軒轅低垂下她如墨水般漆黑的眼眸,露出哀傷的神情。
“我抱著碰運氣的想法找你。
現在看來,這一點微小的希望也破滅了。”
這個軒轅也在找沈文。
難道沈文是個超級大渣男?
梁靖想起床底的血字,和自己渾身是血的畫麵,喃喃說道:“我是記不得發生了什麼。
但是在我零碎的記憶裡,好像是沈文傷害了我。
他讓我渾身是血。”
軒轅猛地抬頭,瞪大了眼睛。
她的嘴角揚起又落下,似笑又非笑。
最後她微微搖著頭,用溫柔卻斬釘截鐵的語氣說道:“不可能,哪怕你主動傷害他,他也不會這麼做。”
啊?
梁靖的身體僵住了,從軒轅的話裡,她覺察到自己和沈文關係不一般。
“2008年十月三十一號,在沈文的猛烈追求下,你們確定了情侶的關係。
一首到2010年五月一號他失蹤為止,你們在一起一共五百七十五天。”
軒轅臉上掛著羨慕的神情,彷彿她纔是那個和梁靖談戀愛的人。
“你們之間總是如影隨形,互不分離;你們的感情也如膠似漆,是校園裡的一段佳話……”“等等等等,先彆說了……”梁靖用力掐著頭皮,大腦像是要裂開一樣產生劇烈的疼痛。
她痛苦萬分,手指尖抓進頭皮的肉裡,五官像是旋渦一樣都擠在一起。
但隨著痛苦一同而來的是記憶的恢複。
軒轅的話讓她腦海中有關沈文的資訊全部甦醒了。
最開始那個有些輕佻,甚至討人厭的沈文,是高一時剛接觸到他時的印象。
那時的他總是很氣人,每次自己在學校闖禍受罰,這傢夥都會準時出現在政教處門外,看著狼狽不堪的自己露出壞笑。
但是不管自己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或是做了多麼離譜的事情,他也都在一旁陪伴著,安慰著。
也正是因為這樣無聲的陪伴,打動了自己的心。
就像軒轅說的那樣,自己和沈文談了快兩年的戀愛,冇有任何不快樂的事情發生。
等梁靖從無儘的回憶中醒來,滾燙的淚水己經打濕了衣襟。
我在悲傷?
這是為什麼?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不都是幸福到無以複加嗎?
梁靖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心,上麵濕漉漉的,全是自己的眼淚。
“怎麼樣,記起來多少?”
軒轅輕輕撫摸梁靖的後背,從前排拿了一包紙遞過來。
梁靖茫然搖著頭,任由眼淚滴在餐巾紙的塑料包裝上。
記是記起來了,但記起來的隻有沈文和自己曾經度過的一切。
那都是過去的美好回憶。
有關自己為何受傷,以及最後一次見到沈文的畫麵,還是冇有一點頭緒。
在那些零散卻又連續的畫麵裡,有一張女性的臉夾雜在其中。
她的外貌十分有特色,以至於讓梁靖將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健壯的軀體,沉默寡言的性格,地包天,扁平鼻,整個人的穿搭完全不似女生,倒像個粗野的男人。
梁靖眼裡閃過一道清明的亮光,喉嚨裡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個名字:“杜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