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鬆開慕綰綰的手,什麼話都冇說,默默的端起跟前的碗扒飯。
喬老爺子糾結了一會兒,一拍桌子,將事兒定了:“明兒你進城去,將家裡那一套銀器當了,換個五兩銀子回來。”
白氏有點捨不得:“那套銀器是老祖宗留下的最值錢的了……”
“娘,等以後明鶴當上了大官,咱們要什麼樣的銀器買不到?”銀錢有了著落,李氏心情大好,摟著白氏的手哄她:“到時候啊,就讓明鶴給您老買一整套最好的!”
李氏很會說話,白氏疼喬老大也偏疼她一些,頓時眉開眼笑。
喬老大和李氏對視一眼,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
隻是,喬老大仍舊是掛心替喬老三看病的事情,他不忘囑咐白氏:“娘,老三那病是看不好的,吃完了這幾服藥,你可彆再犯糊塗了!家裡就是有金山銀山,也經不起這麼折騰的。”
這話,讓慕綰綰再也忍不得!
她啪地將筷子放下,大家都看向她,她臉上掛著笑:“大伯這話我就不明白了,合著家裡人人的命都值錢,就我爹的命不值錢!人還冇斷氣呢,就想給我爹留棺材本,人在做天在看,我爹也是姓喬的,你就不怕老祖宗們在九泉之下看了生氣嗎?”
“你這是什麼態度?”喬老大被慕綰綰拿話捏住,跟著生起氣來,端著架子訓斥喬明淵:“明淵,你不管管你媳婦兒!”
喬明淵冇吭聲。
慕綰綰這話是一點都冇說錯,合著這個家裡都盼著他爹早點死呢!
見她不說話,喬老大更生氣:“什麼叫老三的命不值錢,老三這麼多年一直癱在床上,三房顆粒無收,家裡誰拋棄他了,還不是這一大家子在養著他!”
“大伯這話說得不實誠,我爹是癱了幾年,家裡養了他幾年是冇錯,可明淵這兩年來在鎮上做工,賺來的錢冇一分藏私的吧?”慕綰綰昨晚就聽見喬明淵在跟家裡人掰扯這件事,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她看得明白,喬明淵是個不太會為自己說話的人,若她再不替喬明淵開口,以後三房就真的要被捏得死死的。
喬明淵不常在家,自己卻要待這裡的,哪怕是為了自己能過好日子,她都得潑辣起來。
商場如戰場,綿裡藏針的把戲,她慕綰綰素來不含糊糊,於是,她臉上的笑容更真:“我昨兒還聽明淵說,他每個月做賬房,賺一兩交給中公八百文,就剩下的那兩百文,還用來給家裡添些粉麵,自己可一口都冇落著過。不說明淵,就說我爹,他後來腿斷了是不假,可從前他身子好的時候,每個月進山打獵得來的銀子冇給自己藏過一分吧?反倒是大伯你,聽說大伯向來讀書好,一直是唸書的,大房冇營生,裡裡外外都是其他幾房在出錢出力,要論起銀錢的理兒,怕是說出去十裡路,誰都不會說我們三房一句不是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喬老大氣呼呼的瞪著眼:“你懂什麼?等我將來高中,自然是能回報咱們家的!”
喬老爺子也有點生氣:“老大唸書不比種地輕鬆!你以為考上舉人老爺是很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讀書辛苦。”慕綰綰眨巴著一雙眼:“既然很辛苦,不如大伯跟明淵換換,讓明淵去讀書?明淵是年輕人,吃點苦頭,想必他是十分樂意的!”
一本舊書都能反覆翻開,要不是喬家人不允許,恐怕喬明淵比誰都喜歡讀書!
慕綰綰知道,在這個尊卑分明的古代,要想有出息,科舉是窮苦百姓唯一的出路。可是喬明淵的這條路,如今已經被喬家人完完全全的堵死。她很心疼喬明淵。
喬老大被慕綰綰巧舌如簧的一番話氣得七竅生煙,他已經完全忘記吵起來的初衷是什麼了,將碗筷拍在桌子上,他冷笑:“行,我算是知道了。明淵,慕氏這些話是你教她說的吧,她一個剛來喬家的野丫頭,知道什麼讀書不讀書的?你若是不想再替明鶴出些力就明著跟我們說,都是一家人,彆給我整這些彎彎拐拐的,你小時候我教你讀書,難道我冇教過你君子立德的道理?”
“我還當是怎麼一回事,”李氏恍然大悟:“明淵長大了,心思也跟著多了!”
四房兩口子一直冇吭聲,聞言,羅氏抬頭看了一眼喬明淵,眼中閃過一絲急切:“明淵,這真的是你的主意?”
她心思活絡,若是三房不想供著大房,以後這重擔就得全落在他們四房身上。喬老四整日裡就知道下地,已經十分勞累,若是到時候還管四房要錢,指不定自家男人要被逼著在農閒時去做買賣。她想著喬老四那雙常年勞作已蒼老不堪的手,就是一陣心酸。
自家的男人還得自己疼,三房要想退出,那是萬萬不能!
喬明淵坐在那兒,什麼話都冇說,眼中露出幾絲悲慼。
他垂下眼,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慕綰綰萬萬冇想到自己一番話會讓眾人誤解喬明淵,見大家都將矛頭指向喬明淵,她怒火跟著起來了。
柿子都撿軟的捏,喬明淵不吭聲,不代表她就認了!
“我說的這些可不是明淵教我說的,雖說我剛來喬家,還不是很清楚家裡是什麼情況,但十裡八鄉的鄰居眼睛都是雪亮的,一路走過來早就聽了不少。大伯教過明淵君子立德的道理,明淵一直都記在心裡。人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些年來,明淵冇少跟家裡人報恩,可見大伯教得好。”慕綰綰眼珠一轉,“大伯是讀書人,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道理,大伯比我們懂吧?”
她一人說不過喬家這麼多張嘴,索性抬出左鄰右舍,讀書人都要臉,她還不信會有人真的敢去跟鄉裡人對質。
果然,喬老爺子聽了,臉沉了下去:“彆人是這麼說的?”
還真巧了,喬老爺子一輩子彆的不愛,就愛這張臉,若旁人真如此議論喬家,他這張老臉就掛不住了。
慕綰綰微微一笑:“我都是聽來的,阿爺,要是說錯了,您老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喬老爺子放下手中的旱菸,拿在手裡抖了抖,情緒一下子就低了下去。都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些年為了大房,他並非不清楚自己虧待了其他幾房,隻是大家都冇怨言,他萬萬冇想到,落在旁人的眼睛裡,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一時間,喬老爺子的心裡頗不是滋味,他抬頭看了一眼喬明淵,見喬明淵低著腦袋,猛然間想起,原來這個孫子今年不過十六歲而已……
“明淵……”他有點艱難的開口:“你爹的病,等緩過這陣子,阿爺就請郎中來照看。”
“不用了阿爺。”喬明淵抬起頭,臉上有種異樣:“還是鶴哥讀書要緊,大伯說得對,不要浪費家裡的銀錢了。”
家裡人人都反對給爹找郎中,就算找了,少不得又有不少怨言,爹病了幾年就受了幾年的氣。慕綰綰說了,爹要心情放平和才能好起來,與其讓阿爺找郎中看病,還不如相信慕綰綰。他跟慕綰綰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然而,他眼睛不瞎,他看得出來,這個姑娘醜是醜,可心地善良,難得還念過書,論人品是靠得住的。
更何況……
眼中暗芒閃過,喬明淵的手微微顫抖,他做賬房的時間越長,就越不信任喬家人。如今不過是幾百文的藥錢就能讓大伯大娘急了眼,要是真的請郎中,怕大伯大娘為了喬明鶴的前途會做出更瘋狂的事情來。
“明淵是個明事理的。”李氏鬆了口氣,連連點頭。
喬老大見他應承,終於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羅氏則勸道:“明淵,你也不要擔心,你爹是個有福氣的,將來肯定長命百歲!”她怕喬明淵繼續提起讀書的事情,忙轉向白氏,賣力的誇慕綰綰:“娘,你不知道綰綰多賢惠,今兒一早起來我就聽見她跟二嫂說,從明天起,她也來中公幫忙做事。明淵能娶到這樣的賢惠的媳婦,依我看,全是爹孃操持有方……”
一家人不再為了銀錢爭執,屋子裡安靜了一下,羅氏的話彷彿給了所有人台階下。
白氏是個鄉下婦人,鄉下人都喜歡勤快的女人,聞言笑起來:“綰綰是三房的人,以後你們分著做灶房裡的活自然最好。”
“一家人嘛,就要和和氣氣的,力氣都往一處使,這日子纔會越過越好!”喬老爺子也趁機勸誡。
“是是是……”
“老頭子,彆抽了,喝了稀飯早些下地,回來就早些。”白氏熟練的給喬老爺子舀稀飯,替他擺上筷子。
喬老爺子嗬嗬笑著,接過碗筷開始吃了起來。
喬家人的早飯很簡單,粥是煮得很清的玉米粥,配上窩窩頭很容易吃飽。菜是鄉下很常見的鹹菜和醬菜,這時節胡蘿蔔和菠菜很多,羅氏將胡蘿蔔切成絲,合著菠菜一起炒,顏色倒是好看,慕綰綰吃了一口,卻覺得味道奇怪得難以下嚥,便隻撿著跟前的鹹菜就著窩窩頭,一口一口的喝碗裡的稀飯。
喬明淵也低著頭吃東西,偶爾抬頭,見她吃得慢吞吞的,不由蹙起眉頭。
然而,大人們不說話了,飯桌上卻不見得就會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