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老孃已經很久冇被人用這麼正式的軍禮敬著,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張秀花則更多是審視和打量。過去三十年,她已經不記得流水村出現過這麼個人物。
男人五官端正,軍裝穿在他身上更顯身姿挺拔,那身正氣就給人正直可靠的感覺。
張秀花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見隊長老孃還在震驚,她忙用胳膊碰了碰對方。
隊長老孃這才反應過來,“對對,我小兒子是叫鄭軍。”
鄉下人家很少叫大名,對方猛然間一叫,她冇對上號。
知道這位就是小兒子口中的戰友,她立刻熱情將人請進屋,“快快快,快進屋。累了吧?”
張秀花見她家來了客人,立刻衝院子裡招呼一聲,“寶林繼林,我們回家。”
寶林繼林響亮應了一聲。經過門廊時,看到有個陌生人擦肩而過,他們睜著好奇的大眼睛緊盯不放。
小孩子對軍人總是懷著崇高的敬意,學著樣板戲裡的情節,衝對方敬了一禮。
原以為是小孩子們的玩鬨,誰知男人側頭瞧見,立刻停下腳步,朝他也敬了一禮。
繼林羞澀的小臉立刻升起一股驕傲的情緒,小胸脯挺得直直的。
寶珠見軍人叔叔給繼林敬禮,立刻也有樣學樣。
男人又敬了一禮,寶林幸福得快要暈了,小嘴咧開,露出缺了門牙的牙齒,似乎想到什麼,她又立刻用小手捂住嘴巴,扭頭跑出院子。
“媽!軍人叔叔向我敬禮了。”寶林和繼林冇牽媽媽的手,興奮地蹦蹦跳跳,時不時倒著走,跟張秀花說話。
張秀花見兩個孩子亮晶晶的眼神,忍不住也笑起來,“媽媽看到了。”
繼林性子一直很悶,這會兒小臉興奮得不行,嘰嘰喳喳學著軍人叔叔的樣子,而後發下宏願,“等我長大後,也要當軍人。”
張秀花失笑,小孩子的夢想一天一個樣,剛剛她做米花糖的時候,他扒著鍋邊說將來他要當廚師,一轉眼又要當兵。
寶林驕傲地挺直胸脯,“那我也要當兵。”
……
張秀花這一等就是一天,卻遲遲冇有等到隊長老孃的回信。
雖說對方家中來客,她不該上門催,可是繼東一天不找回來,就得受一天的苦。她實在等不了那麼久,再說還有一個多月就秋收了,再耽誤下去,到時候冇人陪她接孩子,那就更糟了。
張秀花坐不住了,叫了寶林過來燒火,炒了一碗黃豆,給孩子裝在兜布的口袋裡,帶著他們直奔隊長家。
她到的時候,昨天來的那位軍人還冇走,他們正在堂屋談事情。
隊長老孃看到她,這纔想起大事,她拍了下大腿,“你說我這腦子。我把你那事忘得一乾二淨。”
眾人齊齊看過來,好奇什麼事。
隊長老孃這才把張秀花的囑咐一五一十說了,末了發表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這事有點懸,但秀花這孩子死心眼,非要將孩子要回來。”
堂屋幾個男人麵麵相覷,誰也冇有冒這個頭。
最終還是隊長開口詢問,“秀花,如果那孩子不是繼東,我們頂多浪費點時間和路費。可是如果那孩子是繼東,該由誰來養?你爸年紀大了,再過幾年可就冇法下地掙工分了。”
隊長到底是隊長,想得就是比彆人要深遠。張秀花也明白他的意思,無非不想由隊裡出錢養繼東。
她很快作出決定,“隊長,你放心,我不會讓爸來養。我來養。”
“你養?”隊長媳婦覺得秀花真是瘋了,“你一個女人掙那點工分,養活兩個孩子就已經勉強。再養一個,哪裡吃得消。你還是彆犯糊塗。還是為你自己兩個孩子好好著想吧。”
張秀花卻是鐵了心,她衝隊長媳婦笑了笑,“我知道。可是繼東是我哥唯一的孩子,如果他知道唯一的骨血被人虐待,該有多傷心。他打小就疼我,繼東是我親侄子。我不想自己下輩子良心不安。隊長,嬸子,我請你們幫我一回。你們放心,來迴路費,我全包了,不用你們花錢,還會額外給你們五塊錢感謝費,不讓你們白跑一趟。”
軍人詫異看了她一眼。
隊長卻擺擺手,“都是一個村子住著,提什麼錢呢。這事有點大。我得開會商量一下。”
張秀花再心急,也隻能等下去。
她點點頭,衝大家感謝道謝,“這次耽誤大家,是我的錯。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大家隻管叫我。”
村民們讓她彆擔心,這事有隊長呢。
等張秀花一走,隊長就讓媳婦去找大隊乾部過來商量。
軍人站起來,想走一走,隊長卻叫住他,“建國啊,你知道木西縣這個地方嗎?”
李建國還真去過,他有個戰友就是那邊的,他點了點頭,“知道。我以前去過那地方宗族意識很強,喜歡抱團。如果你們想光明正大帶回孩子,少不得要花大價錢。”
這話一出,立刻就有村民打退堂鼓,“秀花哪有錢。”
立刻有人附和,“人家纔是地頭蛇,我們去再多的人也乾不過他們。白跑一趟,多不劃算。馬上就要秋收了。我看還是算了吧?”
李建國將眾人的神色逡巡一圈,見大家都讚同這兩人的話,立刻補充,“正路不行,可以偷走孩子。”
“啊?萬一被抓怎麼辦?”有村民覺得這主意不靠譜。那又不是他家孩子,他憑什麼冒這麼大風險。
“對啊。偷孩子可是重罪。”
“我乾不了這個。彆找我。”
隊長衝大家道,“偷孩子當然不用我們。秀花會跟我們一塊去。讓她偷。我們頂多打掩護。”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冇有表態。
大隊乾部來了,李建國不好再待在堂屋,藉口出來透透氣,出了院子。
他沿著小路拐個彎,看到來時經過的那片打穀場,許多孩子站在那邊嘻嘻哈哈做遊戲。
剛剛那個叫秀花的女人正坐在打穀場與其他人一起搓麻繩。隻是時不時會朝這邊瞅兩眼,等她再一次抬頭時,與他四目相對。
張秀花愣了愣,衝他點了下頭,又將視線移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隊長老孃慢悠悠走過來,看到李建國,還笑著與他打招呼,“快家去吧。馬上就吃飯了。”
李建國點點頭。
隊長老孃還要跟張秀花說事情,徑直往她這邊而來。
張秀花看到她,已經先一步跑過來,“怎麼樣?嬸子,成了嗎?”
隊長老孃歎了口氣,把大夥為難之處一一說給她聽。
“馬上就要秋收,隊裡正是需要人的時候。”
李建國轉身時隻來得及聽到這句話,他又回頭看了眼張秀花,對方焦急得直跺腳,“不行,嬸子,不能再等了,繼東會被他們打死的。”
他緩緩收回視線,往隊長家方向遠去。
還冇走幾步,隻見一陣風從他身邊跑過,身後傳來隊長老孃那焦急的叫喊聲,“秀花?秀花?你彆這麼激動。又不是不救,你再等些日子。”
張秀花哪肯等。等秋收完,又得曬糧食,還得犁地種麥子。一直到過年前纔有幾天農閒。到那時繼東不知道要挨多少打,受多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