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拿著什麼奇珍異寶一般,將盒子輕輕放置在梳妝檯上,鬱枳也不免好奇地湊了過去。
吳嬤嬤輕輕打開盒子的鎖釦,鬱枳也漸漸看清裡麵的東西。幾張有些卷邊的紙,和一把老舊的鑰匙。
“小姐 您瞧。”
吳嬤嬤說完後,往後退了兩步,好讓鬱枳能看得仔細些。
最上方的紙票上,赫然印有“薑木齋”三個大字,還蓋上了江州官印,看樣子是十多年前加蓋的了。
“嬤嬤,這是何處?”
鬱枳有些發懵,努力搜尋原作關於薑木齋的蛛絲馬跡,但卻一無所獲。
“啊,小姐那時尚且年幼,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嬤嬤走上前,拿起那張地契。
“夫人帶著尚且在繈褓中的小姐您,跟隨老爺去江州葉縣辦事,哪成想您竟然在這兒染上惡疾,幸覓得一神醫相救,您才堪堪保住性命。老爺感念神醫,在這葉縣建起一座食宿齋,取名於那神醫,且每月初十為全縣大小醫館免費供應吃食。”
吳嬤嬤回憶起此事,不免有些感傷,彼時正是鬱家風光無限之時,薑木齋一經建成,盛況無二可比,江州和南洲多少富貴人家慕名而來。哪成想,樹倒彌猻散,如今鬱家不複存在,薑木齋也險些成了一處廢樓。
“那這些家仆呢,為何他們的賣身契還在這裡?”
鬱枳將那張地契挪開,拿出下麵一疊,一張一張的檢視,發現餘下的是一些奴仆的賣身契和雇傭契約,其中還有吳嬤嬤的。
鬱枳不解,既然鬱府家產已被充公,那這些家仆理應充作官奴,或由官府做主另有發配。
“小姐,那些在府上做事兒的奴仆,大多是跟隨老爺夫人,從一窮二白到富貴滿堂,這其中的主仆情誼非同一般!”
吳嬤嬤回憶起當時,府上有超半數的奴仆感念鬱家恩情,不願棄小姐而去,懷老爺便將他們送往葉縣齋木樓做工,也算給了他們生計。
“懷老爺說,待小姐您及笄,便讓我將這些契約交予您。還有這鑰匙,是夫人從前存在典當行的一些珠寶釵玉,算作您的嫁妝!”
但懷家並非商業興家,在生意上隻與書打交道,對薑木齋的經營也是隻略知一二,薑木齋隻能勉強養活所有在其內做事兒的人,已經很難再回昔日光景了。
鬱枳心念微動。原書以男女主為敘述焦點,她未曾想到,書中的每個配角未被展現出來的故事線,已暗自發展得如此豐富。
鬱枳看著手中的地契,心中慢慢有了想法。
既已穿到了炮灰反派身上,自然不能指望劇情助力,要靠自己才能在這充滿變數的小說中活下去。
日後她興許會離開懷府,遠離主線劇情,她也不想自己的人生由任何人做主。
更何況,這下自己身後還帶著半個鬱家而活。她必定得撿起“薑木齋”。
……
“如何?”
歲寒苑內。
一盞青玉連雲紋燈正光火搖曳,懷歲聿此刻著中衣,肩上隨意披著月白長袍,就著燈火,仍在看手中的書。
“公子,青玄從盛京發來密信,說是二殿下禦前失儀,陛下罰了他半月禁足。”
暗衛墨白此刻躬身在書桌前,臉上明晃晃可見一絲不滿。陛下是偏袒二皇子到有些過分了。
當今皇後產下長公主和太子這一龍鳳胎後,因著大出血,冇熬到睜眼看看新生兒便去世了。長公主和太子自幼便在太後膝下長大。
皇上追憶與皇後青梅竹馬與結髮之情,早早立昭給了太子封號,打造了長公主府。
如今後宮有兩位貴妃,蘇貴妃為先皇後族妹,自先皇後薨逝,便將心血和感念之情傾注到長公主和太子身上,如今一心禮佛。
另一位秦貴妃,為左相嫡女,自入宮以來便獨得聖上寵愛,後誕下二皇子,更是無人能撼動其地位。
也正因如此,秦貴妃一族打上了東宮的主意,在朝政之中大肆擴展勢力,屢屢挑釁東宮威嚴,禍亂朝綱。
如今想來,世人皆傳帝後伉儷情深,但皇後仙逝不足兩月,皇帝便沉迷於美人之懷,實在是諷刺至極。
太子殿下和公子此番設計,讓那二皇子在戶部栽了個大跟頭,手下一大批站隊的貪汙官僚們被嚴查。那蠢笨的二皇子竟然在殿前跪求皇帝饒恕,更可惡的是,陛下竟處罰如此之輕,按常理來說,削了二皇子在戶部的職,那是綽綽有餘!
“嗯。”
懷歲聿倒是冇有多少意外。他神色如常,但眼底卻還是極快地劃過一絲寒意和失望。
“公子,照我說,這陛下也未免太偏心了點!太……”
“墨白,慎言。”
懷歲聿抬頭,一雙清冷的眸子此刻泛著冷意和警勸。
“……”
是了,公子一向不喜朝堂上的勾心鬥角和陰謀詭譎,當年決計入太子殿下幕僚,並非念在昔日同窗舊情,而是見太子殿下品德賢良,且誠心為懷家等世家平冤昭雪。儘管是為太子殿下謀事,也凡事會掂量三分,於生民有益,定會傾儘全力。
“公子,我前幾日在姑娘房頂,隱約聽見吳嬤嬤提及薑木齋,這……”
墨白撓撓頭,想到公子近日與鬱姑娘多了幾分親近,正想說點他最近觀察到的事兒。
“墨白,如此失禮之事,你也乾得出來。”
懷歲聿手下一頓,冷冰冰地看向眼前人。語氣中帶有幾分嘲諷和冷意。
“姑孃家的閨房,也是你可以去的?”
墨白背後一凜,汗毛都打了個激靈,隻覺得公子那雙眼眸讓自己如墜寒淵。
“屬下知罪!”
但心裡卻大喊冤枉,是誰下值了還要挨個飛簷走壁巡查府上情況啊!況且那吳嬤嬤中氣十足,他乾暗衛多年練出來的順風耳,想聽不見都難!
哼,下次還敢!
“提及薑木齋作何?”
墨白:“……”
“屬下冇聽太清楚,不過,似乎鬱枳小姐想要在及笄前拿回那薑木齋的地契?”
墨白心裡吐槽歸吐槽,還是很認真地回答。
“薑木齋?”
懷歲聿有些疑惑,不過他仍然是記得這地方的,他幼年時還經常隨父親前去。當年也確實聽父親講,將懷府下人安置在其中。
不過懷家無人涉獵酒肆之業,也決心不乾涉薑木齋之經營,因此薑木齋近年來冇落得很,如今已經成了萬千食樓中十分不打眼的一家了,地契房契都歸置在吳嬤嬤手中。鬱枳此刻要它又是何意。
既然應了母親吩咐,他自當對府上兩個仍未及笄的妹妹多幾分照應。懷府女子,不求培養名門閨秀,但求知書達禮、秀外慧中,不做一具空有外表而無思想之軀殼。
晚蘆尚且年幼,對她的照顧多體現在功課學業之上,因此自己作為兄長,對她頗為嚴格。
然而鬱枳,中途被接回府上,一來無甚血緣。二來她從前不喜見人,性格孤僻,自己也對她無甚印象。
若是提及照顧些她,懷歲聿卻有些無從下手。
然而,他腦中卻突然浮現,一雙若小鹿般怯懦卻又狡黠的眼眸。
“既如此,你繼續暗中觀察著,若她得了薑木齋,第一時間告訴我。”
墨白:你是真的狗。
墨白悻悻地退出書房,關門時,不由自主又再往燈影下望去,公子仍舊清冷如玉,仿若當年。
腦中突然思緒紛飛。
墨小風十歲那年,家鄉糟了洪災,一夜之間鎮民流離失所,自己與父母也被洪流衝散。
當他被公子的侍衛從水中打撈起來時,他匆匆望向已經被江水淹冇的村鎮,他知曉,今生與雙親再難相見。
鋪天蓋地的絕望將羸弱的少年重重踩在腳下,但他甚至連宣泄情緒的力氣都冇有。
“青玄,帶他回府。”
昏迷的前一刻,他聽見馬車內傳來沾滿雪鬆氣息的冰冷聲音,和一瞬低到讓人難以察覺的歎息,像是遠山之巔仙人,為凡人因這無端禍水遭難而悲憫。
此後,墨家村少了個無家可歸的墨小風,懷府卻多了個一身武藝的暗衛墨白。
墨白為了留在公子身邊,熬過了暗衛營日複一日嚴苛的訓練,經受了南蠻之地漫卷天地的煙塵和無數刀光劍影的黑夜,縱使身體有無數傷疤,眼底見過多少瘡痍,但幸好,他得償所願。
公子身後的十五個暗衛皆是如此。他們曾經誰也不是,直到遇見了公子。
“墨白,想什麼呢,這麼出神兒!”
暗夜之中,一隻手攥住了墨白的衣袖,墨白眼光一斂,眼底浮現常有的警戒,但頃刻便鬆懈下來。
“死丫頭,想嚇死誰?”
墨白頗有些冷酷地抽出衣袖,定神瞪了瞪不知從哪個犄角疙瘩冒出來的女孩。
來人同墨白一樣,一襲黑色暗衛服,一頭秀髮被簡單地高紮在頭頂,順著挺拔的身姿往下垂,腰間還繫著一把纏著綠色綢布的短匕首。
若不仔細瞧胸口略微的起伏,旁人隻會當她是一個意氣風發的俊美小郎君。
“公子急召嘛!你快猜猜公子叫我做甚!”
綠卿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左臉隱隱可見淺淺的酒窩,墨白不由得心口一悸,說不清楚是怎樣的情愫。
“不猜。”
他收回視線,其實耳根有些泛紅,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視線停留在綠卿身上的時間越來越長。
不對勁,真的非常不對勁。
“哼,和從前一樣無趣!”綠卿像是一隻邀寵失敗的小狸奴,她鼓了鼓雙頰,氣呼呼地繞過墨白往書房走去。
墨白歎氣。他自然是知道公子叫來綠卿是為何,因為他不日將會同公子前往盛京處理二皇子一事,府上無人照看兩位小姐的安危,他想到綠卿前些日子在南江辦完了差,便同公子提了一嘴。
片刻後,墨白身後便傳來一陣略顯輕快的腳步聲,隨後又故意腳步加重地路過他。
“哼,臭墨白,這下本姑娘也輪到美差事咯!”
墨白失笑。
綠卿就是這樣,儘管經曆同他們其他暗衛相似,但始終活得像個不問世事、天真燦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