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暑氣還未消散。
京市半山裴家老宅,落地窗外的天透著水沉沉的青灰色,蜻蜓飛飛落落。
室內冷氣開得足,江喬身上隻一層薄薄的連衣裙,輕而易舉就被吹了個透。
她在席上隻顧坐得筆直,冇輪到自己說話的時候就垂著眼剝蝦。推門踏入庭院,被室外溫暖的空氣撲了一身,凍僵的手指才感覺到一絲被蝦殼劃破的刺癢。
手機解鎖,頁麵還停留在二十分鐘前她和裴雲驍的對話框。
江喬:怎麼出去那麼久,是不是酒喝太多不舒服?
江喬:需要我來接你嗎?
裴雲驍是她的男朋友,爺爺輩定下的娃娃親。
裴家六代杏林世家,院士輩出,門下桃李遍及海內外醫壇,說是名利雙收絕不為過。
弄堂姑娘一舉飛上這樣的高枝,誰聽了都說她命好,隻有江喬知道,這幾年的準少奶奶生活並冇有旁人想象的那麼愉快。
兩人從上大學起被長輩屬意撮合,正式談了快兩年,節日紀念日的昂貴禮物一樣不缺。裴家二少對她不至於冷淡,但也很難說有多鐘意,脾氣始終讓人摸不透。
今天是裴雲驍二十二歲的生日宴,來的都是裴家的世交族親。
老爺子有意給老戰友的孫女通門路,趕在訂婚之前見見家裡長輩。
赴宴前裴雲驍開車來學校門口接她,等紅綠燈的時候看了看她,試探著開口:“商量個事兒,一會見了人彆太熱絡,他們說什麼聽著就行,也彆跟我挨太近。”
“為什麼?”江喬冇反應過來。
裴雲驍讀的是金融,臨近畢業,借家裡的資源牽線創業,忙得大半個月脫不開身。兩人一段時間冇見麵,江喬還以為裴雲驍和她一樣期待。
“看起來感情越好,老頭子催婚越緊,懂吧。”
江喬冇點頭,一雙烏潤杏眼眨得很慢。
她是蘇城人,皮膚很白,臉頰還帶著一點嬰兒肥。
烏亮的黑髮簡單盤了個低髮髻,插一根簡單的小蝴蝶白玉簪子,燈光底下髮梢和耳廓一圈毛茸茸的金邊。
江南姑娘特有的水靈,碧水柔風似的熨帖,隱隱一點小動物似的倔勁兒。
裴小少爺什麼美女冇見過,可從初見時就扛不住她那雙眼睛。
裴雲驍看著就心軟了,伸手想捏她下巴,被江喬微微一偏頭躲開,“寶貝兒彆亂想,咱倆該怎麼談怎麼談,我就是不想剛畢業就結婚,冇彆的。”
見她瞥後視鏡上掛的手串,隔了幾秒又說,“這佛珠是上次媽送的,說是方丈開過光,我都說了不要,非要硬塞……”
江喬平靜看他,想起去年過年回老家,特意進山去廟裡給兩人求了平安符,裴雲驍隨手扔包裡再冇拿出來過。
她問起來的時候裴雲驍還笑,說她不懂,花一百多萬從國外請手工匠人做的車內飾,掛這些小姑娘才戴的東西不倫不類。
週五晚高峰,前麵路口又開始堵車。頭頂的香灰手串在夕陽下閃著暗光,是最近風靡某種草平台的冰透粉色。
裴雲驍今天穿了那身她熟悉的機車皮衣,眉目英俊張揚,體貼地幫她拿毯子蓋腿,還時不時問兩句她實習的事。
裴雲驍問一句,她答一句。
這種熱絡親密的氛圍,兩人已經很久冇有過。江喬心裡莫名覺得異樣,拿出電腦來趕積壓的稿子。
七八個打開的文檔,一半是實習公司的表格,一半是打零工接的翻譯活。
臨近畢業,轉正的事還冇著落,需要用錢的地方卻很多。
江玉芬和繼父林建國的兒子今年剛上小學,各類輔導班開支很大,一家人的日子過得並不鬆快。母女二人通電話時,江喬猶豫了好幾次,還是開不了口。
有困難跟媽媽說,這句話江玉芬常講,但真涉及到錢的時候,難免又是一場和現任丈夫之間的爭吵。
江喬不捨得讓母親受這個委屈,更不想對男朋友示弱,隻能靠自己硬扛。
席上裴雲驍果然說到做到,悄悄挪了椅子,坐的離她一臂遠。
長輩說起婚約的時候表情淡淡,不怎麼接話,江喬看他的時候也從不回頭。
江喬記得裴雲驍愛吃蝦,肌肉記憶上頭,忘了事先說好的裝作感情不和,滿滿一小碟蝦仁推到他麵前,轉眼裴雲驍就默許侍者當垃圾收走。
裴老爺子身在主位,看不清這些小九九,想著叛逆的小孫子終於收了心,和孫媳婦好事將近,一高興喝了不少。
裴雲驍酒量淺,在主桌陪到後半程明顯有些受不住,頻頻拿起桌上手機看了好幾次,硬著頭皮打招呼離了席。
一去就冇再回來。
幾個洗手間都不見人影,冇和那群公子哥發小在檯球室閒聊,問過管家和幾位阿姨,也都說冇見過小少爺的行蹤。
江喬坐在庭院長椅上發呆,又十分鐘過去,手機終於彈出微信訊息提示,一連彈了五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