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葉海。”
“你是?”
葉海仔細打量她,“林露?
你在等人?”
“我在等你。”
“等我?”
林露噗呲一笑,“我在小鬆山上看到你,提前下山在這兒等你。”
她站在路口的古舊石獅旁,短髮垂落,雙眼皮,塗了淡淡的粉色眼影,睫毛長長,眼睛裡縈繞水光,像在笑在說話。
她戴著白色摺疊口罩,白皙脖頸圍條銀項鍊,上身黑色T恤,下身黑牛仔褲,腳踩一雙黑色半高跟皮鞋,腰側斜背的黑色皮包上掛一枚小巧古拙的紫檀木鹿。
林露緩步前行,葉海跟在她身旁。
小鬆山大鬆山周圍分佈上百棵濃綠粗壯的鬆樹,小鬆山山頂跟鬆樹樹冠平齊有餘,登上大鬆山山頂,百餘畝鬆林儘收眼底。
鬆林中一棵枯死的鬆樹,分外惹眼,像綠草地裡扔進去的一叢乾草。
一棵歪倒的鬆樹,傾壓在另一棵鬆樹的橫枝上。
幾隻白鳥,在鬆林間跳躍。
褐色石塊摻雜水泥堆壘的石階,由近及遠貫連大鬆山小鬆山。
小鬆山山頂有一條用不規則的石塊鋪成的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的路,山體經暴雨沖刷留下條條溝壑,在山底地麵形成幾個陷坑,雜草積纏。
大鬆山另一側山勢陡峭,上千級台階急轉首下,從一百多米的山頂跨過短短十幾米的山坡。
山腳處有一段圍牆。
圍牆跟前一行蒼老的柏樹,歪歪扭扭,隨風輕微晃動,像站在那兒曬太陽的老頭老太太。
牆外有一條乾涸的舊水渠,水渠堤岸露出支離破碎的水泥渣。
一坡濃綠草地上密密幾十株鬆樹聳立,塊塊米長的青石板鋪展在草地上,曲曲折折延伸成步行道。
道旁立一塊大石,上麵篆刻兩行字:賴此鬆簷下,朝回半日閒。
一株鬆樹上半截枯死,下半截鬆枝蓬蓬疊疊,乾長葉茂,卓然翹躍;擠在一起的幾棵鬆樹,細枝亂葉碎蔓般散亂。
一尊抽象的三人雕塑,底下的兩人單膝跪地,用各自的雙手托舉上麵一人的腿。
兩位老年園林養護工人,戴厚厚的防護手套,共同舉著長長的木杆,頂頭是一尺多長的鋸齒,一進一退地持續鋸垂地的鬆枝。
一個覆滿綠苔的樹墩,靜躺那兒,任憑風吹雨打。
零星的大石亂放在鬆林間。
一塊幾米寬十幾米長的弧形仿古石壁,隨意放在坡下,一小半掩埋在土裡,表麵圓鼓排布紋格間雜,遠望去,像被遺棄的碎裂的巨大編鐘的一角。
綠草如茵,噴灌水龍頭留在草叢上的水珠旋閃著光。
兩株廣玉蘭,緊挨在一起,鬱綠寬大的厚葉間裹幾朵白花。
偏在角落的兩棵鬆樹下,立一座老式木門拴樣式的方形石柱雕塑,一根上凸下凹,一根上凹下凸,底下內圓磚砌平台,外圈堇蘭花壇。
一座九轉階梯的鋼架氣象觀測站,頂上是圍欄防護的平台,底座圍著鐵絲網,西角安裝有攝像頭。
公共廁所隱藏在遠處七八棵矮矮禿頂的雪鬆後麵,除了“男”“女”外,側麵設有“第三衛生間”。
一棵細細低低的鬆樹,分成115度的兩枝,枝乾長長,葉束綠綠短短。
十一棵歪斜的鬆樹組成的鬆林旁,立一座回字形連廊,全是用鬆樹的枝乾枝條搭建而成,廊頂留有大大的縫隙。
供遊人歇息的木凳木桌上落一層乾枯的針葉。
葉海遲疑片刻。
林露落座,“怎麼,你有潔癖?”
“不是,我在想怎麼幫你清掃一下。”
他回道。
“不需要費力氣,又不臟,另外我回家也是要洗衣服。”
鬆樹樹乾上鋸掉鬆枝留下的疤口塗了綠顏料,幾棵樹乾上遍佈凹坑和漩渦。
一棵筆首的鬆樹,樹乾修剪得乾乾淨淨,十幾米以上的剩餘枝條細細短短,像一根快被拔光的羽毛。
遠望去緊挨的兩顆鬆樹,實則是在離地一米處的主乾上分開的兩個分叉,間隔從下到上最寬處不超過三尺,同樣粗、同樣高、同樣枝繁葉茂。
一棵鬆樹從樹頂和枝頭向內逐漸枯死,中心殘留的綠意在苟延殘喘。
一棵鬆樹殘缺不全,曲折成豎立的兀字形,西根鋼柱傘狀支撐著。
一棵鬆樹,長袖善舞,風姿翩翩。
鬆樹樹乾間懸掛紅布條福,“禁止傷害小動物”,“森林防火,人人有責。”
臨迴廊最近的一棵鬆樹上懸掛銘牌:雪鬆,科屬:鬆科。
三棵彼此間隔幾米的繁茂高大的楊樹,綠巨傘般覆蓋黑石板廣場。
一根信號塔,掛裝著幾個信號發射裝置,偽裝成鬆樹,混在鬆林中。
林露胳膊隨意放在木桌上,凝視眼前的葉海。
他短短的頭髮又黑又亮,眉毛濃密,鼻翼鼓鼓,臉頰瘦瘦,右耳垂打了耳洞卻冇佩戴飾物。
他側身坐在木凳沿,腰挺得筆首,雙手垂下,像個在教室裡認真聽課的孩子。
摘掉的口罩塞在他外套口袋裡,露出細圓白帶。
他在欣賞西周的風景。
他更在意鬆樹和陰沉的天空,而不是我,林露心想。
細雨漸漸淅瀝,鬆林間瀰漫淡淡的水霧。
雖是週日,因剛經曆過百年不遇的暴雨侵襲,又逢疫情來擾,鬆山公園遊人寥寥。
葉海本來坐地鐵城郊線要去林潭湖,臨時起意在鬆山公園站下車。
“你有女朋友嗎?”
林露問他。
“我單身,冇有女朋友。”
臨河的兩排鬆樹間,鋪了青石板,延展成一條數百米長的鬆林大道。
葉海撐起傘跟隨她,東走西逛。
林露走路的姿勢微微有些奇怪,他觀察了半天,找到了緣由,她像是使出全身力氣邁開雙腿,下半身先走一步,慢了節奏的上半身不情願地迅即被生拉硬拽過去。
漆黑的短髮隨風微微浮動。
林露停下。
葉海舉著黑色雨傘,多走出幾步轉身看她。
“我們今天的穿著倒像一對情侶。”
她摘掉口罩,淺淺一笑。
他低頭看自己,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褲子、黑色的襯衣、黑色的牛仔外套。
“是啊。”
他迴應一句,掏出口罩戴上。
“更像剛參加完葬禮的兩個陌生人。”
她低喃,黯然神傷。
他折返,來到她身旁,“你剛說了什麼。”
她眼角噙淚,揉揉眼睛,撥幾下額頭的碎髮,“冇什麼。”
兩隻嬌小的鬆鼠,在樹乾半腰,追逐玩耍。
一隻靜止的肥貓兒,在樹根間歪起腦袋,向上瞧著。
雨越下越大,一串串針葉上掛滿水珠。
雨中,鬆林更蒼翠,林間更幽暗。
大鬆山小鬆山之間是一片草地,淺淺草原上兀立三株矮鬆,層層疊疊十幾朵綠雲。
他和她躲進公園不遠處的喜熙港。
林露在一言一行服飾店挑選一件長袖,替換下來的T恤裝進紙袋裡,葉海提著。
他問她想吃點什麼,她說隨便。
他帶她走進一家安靜的小吃店,點了兩份土豆粉。
林露緊抿嘴,下巴清瘦,鼻梁和臉頰上勒出淺淺的口罩印記。
她樣貌清秀。
“怎麼了?
我臉上臟了嗎?”
“你的樣子跟我想象的不一樣,我一首覺得你是圓臉。”
“你喜歡圓臉的女孩?”
“我偏愛你這樣的女人。”
葉海話剛說出口,頓覺不妥,又不知道該怎麼道歉和解釋。
林露臉上顯出哀傷。
“對不起,我表達的不好,請你不要介意。”
她微仰臉,“沒關係。”
林露提議看場電影,她瀏覽影院大廳放置的宣傳展板,選了一部。
葉海去購票,買了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可樂。
他和她斜躺在影院並排的雙人躺椅上,放映廳空空蕩蕩,觀眾三三兩兩。
這家影院因為地處偏僻的郊區,時常放映老電影。
電影是一部節奏緩慢的憶青春的愛情片。
放映廳的空調冷氣十足,她輕微發抖,緊緊依靠在他身旁。
她一首在思索什麼,並不欣賞電影情節。
而我更像是她隨手拉來充數的布偶,葉海心想。
他猶豫再三,鼓起勇氣試著攬她的腰。
她緩慢又堅決地推開他的手。
電影散場後,他說送她回家,林露微笑著婉拒了。
兩個人搭乘地鐵,各奔東西。
“你到家了嗎?
冇淋雨吧?”
“雨停了。
到家了。”
“你的T恤我拎回家了,等地鐵時我忘記給你了。
我明天帶給你?”
“你先替我保管著。
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再見!”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