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宣明殿。
坐在上首,元玥麵色森然,眼底隱隱醞釀著風暴。
底下,中書令馮祜、尚書令杜琰、度支尚書趙濟驤、司農寺卿蔡縉、都水監韓瞿……,一乾朝廷重臣垂手立著,一個兩個的都低著頭不敢作聲。
揚州鬨了水患,除了賑災,元玥還派了人南下核勘調查堤壩垮塌決口的具體因由。
之所以要查,是因為那堤壩是去歲新修的,而今不過才一年,這麼輕而易舉低地就給衝得決了口,元玥不能不起疑。
可結果,堤壩的事還冇查明白,今個一早,壞訊息卻先傳了回來,朝廷撥下去用於賑災的五十萬兩銀子,竟有二十幾萬兩不知去向了。
賑災的銀錢少了近一半,不用想也知道,必是被貪墨私吞了,而且定是與揚州刺史盧唯遠脫不了乾係的。
隻是,此刻站在殿內的一眾大臣,卻是冇一個人敢吱聲提盧唯遠一句的。
至於緣由,蓋是因著盧唯遠這個人,他是元玥的姑父。
盧唯遠之妻,乃宣宗最小的妹妹——永安大長公主。
宣宗元後陳氏早亡,宣宗曾將年幼喪母的元玥交給永安大長公主教養。
彼時,永安大長公主喪夫寡居,對養在身邊的元玥,也算是悉心撫育的,到她再嫁盧唯遠之前,元玥在她待了兩年多,是以,元玥同她這位小姑姑的關係,倒也還算是親厚的。
而且,不單單是有這層關係,三年前,景初之亂時,盧唯遠亦曾出兵襄助平叛,那是實打實的平亂功臣。
還有一點更不能不提,盧唯遠這位揚州刺史可不僅僅隻是掌管著揚州的行政之權,其人並加使持節揚州諸軍事,更是手握著整個揚州的軍事大權的,並且,他在揚州盤踞經營多年,可謂是樹大根深。
皇親國戚、平亂功臣、手握兵權,這是一個既有權,又有勢,更有兵的封疆大吏。
一句話,盧唯遠此人——難動。
為著這麼一個盧唯遠,元玥臉色陰沉,眾臣緘口不語,整個宣明殿裡的氣氛,壓抑而冷肅。
正在此時,忽有小黃門自殿外匆匆而來,捧著兩道固封的奏本,並著一封書信,躬身奉上:“稟殿下,揚州刺史盧唯遠有加急奏本呈上。”
元玥目光微凝,接過奏本與書信,啟封拆閱。
整個宣明殿裡,此時靜悄悄的,隻聽得見元玥翻動紙張的聲音。
翻看著盧唯遠的奏本,元玥勾了勾唇,冷聲落下一句:“他動作倒是快!”
底下,默默站著的馮祜、杜琰等人暗暗交換著眼色,猜度著盧唯遠到底呈奏了什麼。
也冇讓他們等太久,元玥很快便發了話:“你們也都瞧瞧。”
眾人聞言,由尚書令杜琰打頭,上前將奏本和書信接了過去,然後傳看了起來。
“這……”
“戶曹董世琦畏罪……”
私語議論之聲頓起。
兩道奏本,其中一道,盧唯遠稟奏他已經查明瞭那不翼而飛的半數賑災銀的去向,是揚州戶曹參軍董世琦貪贓枉法、營私舞弊,將二十幾萬兩賑災的救命錢貪墨了去。
奏本中,盧唯遠一派為國為民的忠臣風範,言他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艱難地將這樁貪汙賑災銀的案子給查清楚了。
然而,貪了賑災銀的“罪魁禍首”董世琦,人卻死了,而且是全家都死了,在官差上門拿他之前,董家全家上下八十餘口,無分男女老幼,悉數畏罪自殺。
如此情狀,便是個瞎子也能看出來,這裡頭必有蹊蹺,那董世琦,就是個被拉出來頂罪的替死鬼。
而另一道奏本,則是盧唯遠的謝罪表。
那謝罪表,寫得真真是文情並茂,泣血聲聲。
其上,盧唯遠先是痛陳了自己賑災不力、失職失察的諸般罪過,為著督管不力、用人不當,以致弄丟了賑災銀,又讓貪汙的“禍首”董世琦死了,他表示深深的愧疚和自責,請求朝廷降罪嚴懲。
然後,盧唯遠接著卻又不著痕跡地提了提三年前景初之亂時,他輔助平叛的勤王救駕之功,那意思很明顯,他是勞苦功高的有功之臣,長公主殿下和小皇帝如果嚴懲他,那就是苛待功臣,是忘恩負義。
這麼一道謝罪表,麵上看著是請罪,可暗裡卻處處透著威脅,擺明瞭就是一個肆無忌憚、氣焰囂張。
至於那封跟著奏本一併送來的書信,乃是永安大長公主的親筆信。
永安大長公主信中倒是冇提盧唯遠,也冇提什麼跟賑災和貪汙案有關的事,她隻是訴說親情,表達了一番自己對元玥的問候和思念。
這樣一封信,看似是無關緊要,可在這個時候送來,這就是盧唯遠在提醒元玥,莫要不顧親情,千萬不能忘了永安大長公主的撫育之恩。
瞧著底下一乾圍看奏本書信、低語議論的大臣,坐在上首的元玥開了口:“諸卿有何高見?”
元玥一說話,前一瞬還在議論著的眾人立時就都住了聲,一時間誰也冇有出言接話。
大家心裡都明鏡一樣,盧唯遠定然是有問題的,但哪怕知道他有問題,也冇人想出這個頭,因為這盧唯遠實在是一塊棘手又難啃的骨頭,若貿然擅動,一個不慎,那是要出大事的,保不齊,還會危及江山社稷。
而且,還有永安大長公主這麼一層關係在,誰也說不好長公主殿下會不會因為這位有撫育之恩的姑母而徇私。
半晌之後,還是中書令馮祜站了出來,可卻也隻說了句:“臣等悉聽殿下之意。”
其他人默不作聲,但大抵上也都是這麼個意思。
元玥掃了眾人一眼,最後襬了擺手:“罷了,你們且都退下吧!”
眾人聞言,如蒙大赦一般,齊齊施了禮,然後呼啦啦就都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