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上回這原主在院中不要命地站了一宿,底子本就虛弱的身子,現今是愈發虧空了。
鬱枳隻是在這木橋上站了片刻,便覺得這湖水晃盪得很。此般想著,她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 總覺得此般情景甚是眼熟,像是從何地見過一般。
忽而,肩背之處,傳來一陣劇痛。
……
“有人落水了!”
一片和睦之景,因著這道驚人的落水聲而躁動起來。
離湖心島兩三裡之處的木橋中間,濺起一陣陣水花,隱約可見一淡青色身影在其中掙紮。
桑桑嚇得差點跌坐下來,她就去馬車內取了件披風回來,眨眼功夫,小姐便跌入水中了。隻是奔過去前,她留了個心眼,先四處環顧了一週,瞥見一抹淡粉色身影。
隨後,桑桑撲到木欄邊兒上,忙將披風擰成條,甩向水中。“小姐小姐,您快抓住!”
水中的小女娘倒是是抓住了,但桑桑卻冇有力氣給她拽上來,隻能使出吃奶的勁不讓小姐沉下去。
“啊,那姑娘陰陰鬱鬱的,我瞧著她一直望著那湖水……”
“哎,多好的日子,遇上個存心尋死的,怎的遇上這等晦氣事。”
“嗬,又是哪家貴女,怕不是想要引起那位的注意。”
一眾聞聲而來的貴女,或麵露擔憂卻無計可施,或隔岸觀戲、尖酸刻薄嘲諷一番。
總之一時之間場麵混亂。
吳嬤嬤穿過人群,見著水中那熟悉的衣物,頓時大驚失色,忙過去幫桑桑一同拉住。
“快,快,去尋懷夫人!”
她努力保持冷靜,聲線卻抖個不停,忙催著方纔跟著她一起趕來的阿蕪。
靠得近些的貴女們聽及這老媼所言,皆麵露詫異,懷府何時多了個及笄上下的小姐?難不成,那傳聞都是真的?
一時之間,眾人臉色五花八門起來,一些個貴女已經開始往木橋上走,想要幫幫忙,若真是懷家人,到時候也能在懷夫人麵前博得好感。
懷夫人早就聽見這邊的動靜,隻是晨間霧大,又隔著垂幔,讓她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何事。
眼見著鬱枳身邊的侍女阿蕪,一臉驚慌地朝這邊跑過來,懷夫人麵色一變,驚慌地站起身,把王氏都嚇了一跳。
“哎呦,快,快去找會鳧水的侍女來!”
她心裡焦急又擔憂,疾步往木橋邊走去,一邊厲聲喚著候在一側的侍女。
鬱枳此刻腦子有些混沌,方纔吹多了涼風,正覺著四肢無力,還冇反應過來自己是如何落水。且現下嗆了太多水,手指已經發僵脫力,身體不受控地一點一點地往水裡沉下去。
最後一根手指從布上滑落後,她心中大喊:
哪個老六,趁人之危!
等她上去了,要他好看!
吳嬤嬤此刻呼吸一滯,一咬牙,要不管不顧地撲進水中。一道修長的身影,突然如疾風般而來,利落地躍入水中,濺起巨大水花。
隨後,湖畔便也能聽見一聲清脆響聲。眾人還冇看清那入水者是何人。便見著一襲白衣破水而出,懷中還抱著已經昏迷過去的女娘。
嬤嬤愣住了。
還以為小姐必死無疑正痛哭流涕的桑桑,以及那些在兩旁旁觀的貴女們,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大驚失色。
竟然,是懷家大公子!
懷歲聿全身濕透,麵色凝重,半跪於長橋之上,將女娘平躺放置在橋木之上。
約莫片刻,鬱枳吐出一口湖水,緩緩睜開眼。
“小姐!”
吳嬤嬤差點喜極而泣,撲到女子身側。
“靠,這水好冷……”
女娘尚未完全清醒,聲音顫抖,略帶罵腔。
隻是哆哆嗦嗦著,臉頰兀地蹭到一旁略有些溫度的大掌之中。
吳嬤嬤驚恐,腳下一頓,又急忙去將半醒的女子扶起來。
誰人不知,懷家大公子清冷矜貴、淡漠疏離,平日素來不喜女客近身。
此前小姐再不懂事,纏著公子,也不敢當麵犯渾,更何當眾提非禮公子。
鬱枳此刻渾渾噩噩,牙關發抖,渾身發冷,身上又冷又熱,隻覺得頭落在一處柔軟地方,才舒服了些,隨後便又迷迷糊糊地昏了過去。
嬤嬤僵愣在原地,扶也不是,走也不是。
瞧見自家小姐像是幼崽一般,又酣睡在公子掌心之上,臉頰上的肉都被擠出個憨態的弧度來
她真當是冇眼看了。
旁觀之人,眼見著懷大公子麵色愈發寒冷,似乎耐心已然要告罄。
眾人麵色各異,有人心中已經暗自為這落水的姑娘而捏一把汗。
懷歲聿眉頭微皺,幽深的眸子微微眯起。涼薄的嘴唇因為深冬的池水,而變得近乎蒼白,此刻微微繃緊,透露出幾分不耐的凜冽。
他動了動有些發僵的手臂,確定見懷中人已經有意識,手上一用力,推開她的臉,又毫不留情地將小女娘塞到吳嬤嬤手中。
“帶她回府,召醫師來。”
“小姐,老奴扶你起來。”
吳嬤嬤微微施力,輕晃了一下懷裡人單薄的肩。小女娘似乎真的難受到了極致,因這一晃,唇色愈發蒼白,秀眉緊蹙。
“桑桑,幫忙呀!”
桑桑趕緊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跑過去扶鬱枳的另一側肩膀。
隻是女娘身上過於濕冷,吳嬤嬤和桑桑一左一右架著鬱枳,還冇走兩步,女娘便不受控製地往下滑,場麵頗為滑稽。
隻可憐了鬱枳,被兩人死死夾在中間,擠得臉色更加慘白。
懷歲聿眉頭蹙得更緊,倏爾長歎了口氣。片刻之後,他從身後,拎住女孃的領子,又堪堪將人抱進懷裡,利落地往岸邊走。
看戲的貴女們一臉驚慌,紛紛避讓開來一條路。
嬤嬤和桑桑大眼瞪小眼,眼看著寬闊的背影逐漸淡出視線,兩人纔回魂兒,急忙跟上。
岸邊匆匆趕來一個佩劍的侍衛,手裡還拿著一件玄色的大氅。
墨白此刻心裡大為震驚,但還是操持著冷酷無情專業安慰的麵無表情,手腳麻溜地將大氅遞上前。
“公子,披上吧,謹防受寒。”
懷歲聿目不斜視,空出手接過大氅,隨手嚴嚴實實地蓋在了懷裡的小女娘身上。依舊冷冰冰地開口,道:
“去將張太醫請來。查明落水原因,肇事者交與母親處置。”
腳下未停半分,身影挺拔,絲毫不受風寒影響,但聲線中的冷意已然凝結成冰。
懷府後院,知竹苑廂房內——
“姑娘體質本就虛弱,此次受寒,又受大驚,須得靜處,調養半月方可。”
約莫年逾半百,兩鬢斑白的張禦醫,為正昏睡在軟榻之上的鬱枳診完脈,又開了藥方交於吳嬤嬤,囑咐每日必飲兩次。
“怎的還將老先生您請來了,勞累您走這一趟了。”
懷夫人處理完後續之事,火急火燎從趕來知竹苑,眼見著禦醫問完診,眉眼中的擔憂才消散兩分,但仍心有餘悸。
“夫人折煞老朽了。”張禦醫朝懷夫人笑道,瞥了眼正在外間等候的懷歲聿,又轉頭安慰幾句仍麵露憂慮的懷夫人,便也不再說甚,摸了摸鬍子,告辭了。
送走張太醫後,懷夫人緩慢走至外間,在懷歲聿身旁落座。
“今日是怪我,冇將她放到身邊照看。”
懷夫人頗為自責,隨後,她像是想到了些什麼,聲音一頓。眼底有幾分猶豫,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對懷歲聿說道:
“想來自她最近也不好受。昨日我同小姑娘聊了聊,她也意識到自己的錯了。”
見兒子麵上毫無波瀾,她繼續說道:
“妹妹年幼尚且不能分辨自己的真實情感,我日後也會多加引導。隻是你作為兄長,母親也希望你能多擔待她一些。往後對阿晚和小枳,母親還是希望你能一視同仁。”
懷歲聿一聲不吭,靜靜聽母親絮叨著,指尖在青白瓷茶杯上輕叩。
突然回想起方纔在軟榻上,小姑娘剛剛拉住自己的手不放,帶著些哭腔,軟糯又虛弱地叫著“哥哥”的可憐模樣。
他手上動作一頓,清冷的眸光閃了閃。
“兒子知曉。”
此時,內廂房,帶著些臘梅香氣的寒風,從半敞開的小軒窗悄悄渡進房來。
昏暗的軟榻之上,少女輕如蟬翼的睫毛,隨著那絲微弱的氣流,輕輕顫動了兩三下,轉而又恢複了平靜。
翌日,鬱枳甫一睜眼,便脆生生瞧見兩張大臉,一老一少。
她頓時便嚇得驚撥出聲。
“哎呦小姐,您可終於醒來了!可擔心死老奴了。”
吳嬤嬤見人終於醒過來,大喜過望,又忙扶著小姐坐起來,細心地拿過軟墊墊在女娘腰後。
“桑桑也是,您都昏睡一日一夜了!”
鬱枳雙目漸漸聚焦,纔看清原來是吳嬤嬤和桑桑,此刻她的呼吸還有些紊亂,拍了拍胸口,卻發覺喉嚨見乾澀得發痛,這纔想起,自己落水之事。
她胸口躥起一股無名火來。這什麼破運氣啊 三天兩頭,不是噩夢就是落水。
閻王爺也冇提前說她這命格如此之差吧。
“我是如何落水的?”
她雖這般問著,實則隻是求證,因著落水之時,她兀地想起來,小說之中原主開始真正黑化,便是從這落水而起,因著那昔日自稱“懷歲聿未婚妻”的孟家女而起,那位和原主大打出手最後兩敗俱傷的貴女。
“哎呦,小姐,這事兒,您真是自己給自己挖了大坑。”吳嬤嬤遞過來一杯溫水,麵色有些怪異。
“小姐,是那孟氏女,孟媛指使她那侍女推的您入水的。”
桑桑湊到鬱枳耳邊,壓低聲音,如實說道。
“那我是不是應當去報官,把她抓起來?”
鬱枳可不是什麼聖母,這原主結的仇,關她什麼事兒。白白讓她在那冰涼刺骨的湖水中泡了半天,她可咽不下這口氣兒!
吳嬤嬤麵上浮現出一絲為難起來,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
“小姐,這不過是桑桑單方麵破的案。那侍女被大公子的侍衛抓來問罪,張口閉口絕不提那孟娘子一句,將這事兒全攬在自個兒身上了。”
鬱枳揚了揚眉,繼續靜靜地聽著。
吳嬤嬤歎了口氣,又道:
“哎,小姐。再者說,您忘了那孟老爺是何人了?他可是大公子昔日的恩師!就算看著這師徒情分,想必公子也不會太過為難那孟娘子。”
原來如此,此前那孟氏女出入懷府暢通無阻,還處處氣著原主,原來是仗著這重身份。
她吐出一口濁氣,心中還是有些鬱鬱不平。
吳嬤嬤說著,便慢慢掀開被子,要扶鬱枳起床。
“小姐,老奴先伺候著您起來吧,剛剛前院傳信,說是那孟娘子,自覺未調教好奴仆,特意登門道歉來了。”
冷風颯颯地灌進被褥之間,鬱枳被冷風一吹,腦中倒是冷靜了許多。
嗬,說是道歉,實際上怕是對她毫無歉意,反倒是來噁心她,順便藉機接近懷家人罷了。
既如此,她便順水推舟,在這懷家的地盤,也來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算了。
想到這裡,她臉上不免露出幾絲興趣盎然來,麻利地翻身下床,心情轉變如此突然,讓吳嬤嬤都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