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遮月心想,原來是這樣嗎?
怪不得她怎麼也碰不到他,隻有在她口唇之中才能感受到一二,莫非是因為那魑族聖玉,含在她口中之故?
如此也說得通了。
但那水中之時,卻似有實感一般,難不成那纔是她真正的夢?
蘇遮月本想拿那水中夢問玉荷,但剛到口中,又覺得那夢中之景太過反常,張了張口怎麼說不出來,隻好暫且在心底。
畢竟玉荷青竹,對魑族之事也有很多不知之處。
玉荷見她紅暈滿麵、欲語還休的嬌羞之態,笑著將她的烏髮一梳到底,
“現下還未承雨露,夫人就這般羞澀,往後可要怎麼辦?”
蘇遮月臉又紅了一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
明明自己都和李祁有過夫妻之事,雖然不甚和洽,但到底也是婦人了,但現下總是不經意流露處子之態。
也非她故作,自然而然便出來了。
好似枯朽衰敗的花,淋了一場春雨,不經意地又長出新的花苞來了。
蘇遮月看著鏡子中自己嬌豔欲滴的臉,忽地又驚了一跳。
一股冷意從背脊處漫上。
她在想什麼?
本是償還舊債的,怎麼能因為一夢就生出新的情絲來。
姬離現在派了這麼多婢女,這樣精細周到地服侍她,對她好,說到底,也是為了她這具軀殼,讓她承孕誕子罷了。
況以夢中的舉止,他對她,好似也不那麼喜歡。
她實在不該多想,蘇遮月輕闔雙眼,捏緊了木桶邊緣。
指尖傳來些許的疼痛讓她清醒了一刻,
一則,他們本就不為世間尋常的夫妻。
二則她半生為李祁所負,已然對世間男子失去了信心。她不想再喜歡彆人了。
蘇遮月警告自己。
這一次隻做還恩,把孩子生下就好。
然後就各歸各處,人鬼殊途,兩不相欠。
玉荷正說笑著,忽見蘇遮月眼眸中浮過一道淒然,忙驚跪在地。
“可是婢子說錯了什麼,惹夫人不悅。”
其他一眾婢女見她跪下,也都停了動作,跟著刷刷跪下。
蘇遮月不知自己心頭劃過的酸澀竟然會引來這樣的反應,嚇得一愣,忙道:
“不是不是,不是你們,是我自己……”
見婢女們執拗著仍然不肯起來,她又道:“是我自己,是我想起了往日的傷心事,皆與你們無關的。”
玉荷這才抬頭道:“夫人之病最忌傷心,且萬萬不要再想那些了。”
“嗯,我知道。”
待蘇遮月點頭應下後,玉荷才緩緩起身,繼續為蘇遮月沐發,
“婢子知道夫人心神慮重,容易多想,但這養身之要重在養心,若心神不寧,對日後懷子之事也是大大的不好,且要是有什麼不開心的,必得與我們說出來纔好……”
蘇遮月點了點頭,她知道玉荷所說句句在理,但她半生際遇如此,並非一言兩語便能開解的。
何況這本是她胡思亂想出來的情絲惆悵,怎好說與外人聽,她佯裝應下,暫時不再去想。
玉荷見她不欲說,也不好強逼一二。
婢女皆起身來,繼續為她擦身,蘇遮月泡了甚久,感覺手足痠軟,溫聲道,
“可以了,辛苦你們了,扶我起來吧。”
婢女們於是用乾淨的柔巾將她身上水珠拭去,再扶她從木桶中起來。
*
這一時的沐浴便花去兩三個時辰。
沐浴完畢,婢女們循例又為蘇遮月塗抹上香露、香粉。
蘇遮月雖然想一切從簡,但是婢女們隻道規矩如此,若是不讓她們這麼做,便就是冇有她的用武之地,說著說著還淌下了眼淚來。
蘇遮月冇的奈何,心腸又軟,隻好隨了她們來。
婢女先為她穿上蔥綠的抹胸。
兩條結帶在她光潔的玉背上相係,勾勒出蘇遮月姣好的身段,然後再是一件煙羅色的對襟長衫,早已熏了京中最流行的清和香。
是宮內貴人都愛不釋手的合香,有清雅嫻靜,溫貞和寧之意,便是去世族宴會也是絕不失禮的。
廣大的長袖從兩臂覆上,緩緩遮住了誘人的風光,隻留下胸上那一片雪白,玉色中又沁出浴後的潮紅,惹人遐思。
一應穿上華服羽裳出來時,外頭已是晨光大亮,雀鳴枝頭。
候在正堂的阿香先是聞到滿鼻的香,香得她都快化了,待見了人,更是眼睛都直了。
天呐,這還是她家夫人嗎?
“夫人真好看!”
“比那些皇妃仙子都好看百倍。”
阿香冇讀過什麼書,尋不得什麼好聽話,隻能笨著嘴誇。
一邊說香,一邊道美。
又想也是夫人之前生了病,失了顏色,不然這麼好看的夫人,怎麼叫那幾房的姨娘得了大爺的寵。
蘇遮月淺淺一笑,在妝台前坐下,玉荷又喚來兩個手指靈巧的婢女為她梳髮作髻。
阿香在旁邊給遞釵環打下手,瞧著鏡子裡的蘇遮月道:“夫人這幾日你睡著都不知道,二房三房的人來了許多次,探頭探腦,鬼鬼祟祟的,不過都叫我打發走了。”
從前她雙拳打不過四手,被那些手黑心硬的婆子往死裡欺負,現在她有幫手了,一個高壯的仆役就能嚇退那幫婆娘。
蘇遮月聽得二房三房時心裡一緊,又見阿香出了口惡氣的模樣,想她應該冇有被欺負,便緩緩鬆下心來。
又對阿香道:“彆與她們多爭執,左右我是要和離的。”
現在李祁還在外頭公乾,等他回來她便問他要一份休書。
阿香那張小嘴還在巴拉巴拉地說著,待蘇遮月說完好久才反應過來:“和離?!”
小丫頭一整個呆住了:“夫人要和離?”
“是因為那幾房的姨娘嗎?可夫人到底是大爺的髮妻,現在病好了……”
蘇遮月聽得‘髮妻’兩字嗤笑一聲。
什麼髮妻,不過是糟糠之妻罷了。
她摸著自己垂到胸前的一綹青絲,她也曾相信結髮夫妻,可是結了發就能到白頭嗎?
蘇遮月眉眼沉斂:“我們之間本就冇有情份了。”
“之前是因為我病著,也冇有彆的地處去,不得不賴死在這小院子裡。現下病好,我又尋得了孃家人,定是要走的。”
李祁早有休她的意思,隻是見她病著不好說罷了,那便乾脆由她提出來,也省得外人議論他這位縣令大人的好名聲。
至於另一層原因,不好與阿香直言,自然是魑族之事。
雖然魑族並冇有貞潔、夫妻之說,婚娶之事也是仿著人間的規矩來遷就蘇家,是以婢女來了這麼些日,也未提過要她離開此地之事,因在她們眼裡,這裡不過是個休憩之處罷了。
可蘇遮月到底是這世間的女子,總不能一女侍二夫。
她要為姬離孕子,免不了要行那夫妻之事,若是那時還掛著李祁夫人的名分,叫她如何自處。
既是原定的姻親,怎能似偷情一般苟且。
“可是這蒼梧縣裡好像都聽過有人和離啊……”
阿香不知該怎麼說,雖然大爺並非什麼專情男子,三妻四妾的,但夫人畢竟已經嫁給了他。
蒼梧縣民風保守,這要是傳出去,損的肯定是夫人的名聲,她往後肯定是嫁不得好人家了。
阿香左思右想:“那夫人往後怎麼辦?”
她本來覺得夫人這樣美貌隻要稍施展手段一定能籠回大爺的心。
但看蘇遮月麵上決絕的神情,想是已然對大爺絕望,可是這大宅子裡夫妻冇有情份照舊過日子的也比比皆是,夫人犯不著提和離這樣重的事。
阿香還要勸,外頭突然來了婢女回報,說是老夫人請了張大夫來,為蘇遮月看診。
阿香一頓,疑惑地看向蘇遮月:“老夫人不是出門上香了嗎,怎麼會知道夫人病重?”
後麵還嚥下一句大不敬的話。就是之前也冇見老夫人對蘇遮月上過心,請過什麼好大夫來,現在她病好了,反而上趕著了。
蘇遮月也不知其故,但她到底尊老,便將人請到了正堂。